亢龍有悔
職場人生就是發現到一些別人看不見的風景,以及不要踏入前人反覆驗證的陷阱而已。一路走來,也看了不少風景,自己也不覺成為某些人眼中的風景,希望一切不要過於不堪。也經歷了不少陷阱,有的能順利逃脫,有的還是會重蹈覆轍。
戲夢人生,上台時要認真,下台時要自在,別苛求別人,要善待自己。人無所謂失去,擁有只是一種暫態,一種假象。在工程中,它稱為初始條件, 最終它會慢慢消散, 貪瞋癡帶來的情感波動也是。只有不斷的歷練自己,最終讓自己的心量無限大,最後透過輸出回授,才能達到穩定的合諧人生。
2016年春天
手機市場已經是三分天下的局面。中國自有品牌廠商崛起,台灣廠商失去市場競爭力,HTC 推出 Vive 打響 VR 第一槍,試圖翻身。
AlphaGo 挑戰世界圍棋冠軍李世石, 4:1 ,人工智慧一時成為顯學。
守則: 一桿進洞,是要讓我們學會回到原點。
一桿進洞,似乎是所有打高爾夫球的人最難忘的經驗,也同時是夢靨的開始。
生命猶如一個套著一個的圓,一切的機巧算計,一切的運籌帷幄,從結果來看似乎必然會回到原點。
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的遊子,回到故鄉還是家鄉的水甜山美。是白忙一場嗎?如果沒有那些崎嶇的山路,詩歌無法吟詠,遠方也只能在夢境。
但是最可惜的恐怕是,沒有辦法遇到這些精彩的同行與知己,山水的樂趣在有人可以在當時與你共遊,並且日後可以細數當年。比較深的一個疑問是,自己是不是可以闖過一座座阻絕於前的高山? 跨越一個個職場錯落的陷阱?
最近讀胡蘭成的「今生今世」,文中常常出現一些讓我驚訝的描述。諸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讀之不覺悚然一驚。
有些平凡又簡單的事,在不同年齡有層次深淺不同的體會。初老之際,人生愛恨別離逐漸不再過心,是麻木也罷,是看透也罷,所追求者也就是一飯一茶,一場好覺。
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雖壞也是不壞,雖空亦是非空。模糊之美漸能欣賞,也是秋葉如我的人生功課吧。於是物我兩忘,各自成章。成佛須在紅塵,善知識所言不虛。
有人選擇宗教做為精神的庇護所,凡人如我用自己的方式思考走到相似的結局。解決問題是要靠具體的行動還是消極的不行動?
每天要刻意的留下一些時間給自己,獨自午餐,不要開車,搭大眾交通工具等等。沒有時間到異國自助旅行,就讓自己在家與辦公室之間心靈旅行吧。
學佛以來,對無限生命這件事開始多了些思考。如果真的有前生,那我應該也在動物界徹徹底底走了無數輪迴,十二生肖走遍不說,螞蟻蝙蝠蜜蜂蒼蠅之類,也許也歷經風霜雨雪。
人生裡福至心靈的一桿進洞,就是讓我們學習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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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存摺」
今晚看了一下那一本存摺。
這本心中的存摺比較特別,跟世間的存摺記帳的方式不同,世間的支出在這本存摺裡會變成收入,甚至還不定期的會有一筆利息。
這一本存摺已經泛黃了,有些久遠前的進帳與提款原因已經記不起來,但是記錄是這麼清楚,記不起來也一樣。老天爺記住就好。
仔細想想,自己成長在一個父母很辛苦,孩子們很知足的時代。那時的父母過年發壓歲錢只是個形式,過了初五紅包就要收回去繳學費,孩子們也不敢抱怨,每個孩子都差不多。過了初五,在神明桌上的橘子就可以拿下來吃了,我一直以為是一個習俗,長大了明白只是家裏窮一些,竟有了這樣的理解。沒有不滿足,還是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那年是 1965年。幼稚園畢業,什麼都不會,只會在發餅乾牛奶時醒來,想來我從小就有能睡愛睡的天份。我有極愛我的父母,有極疼我的姐姐,還有只會流鼻涕愛哭的三個妹妹,那就是一個台灣桃園鄉下的一個小男孩。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拿著五毛錢站在福利社外面,最後糖沒買成,把五毛錢給了一個一年級的小朋友。他也站在門外,羨慕的看著裡面,他有一個不很正常的媽媽,很窮的家庭。小朋友都躲著他。
在這一年冬天,我還做了一件當時看起來很平凡的事。跟著鄰居的哥哥從村子走了三公里路,到小鎮上的唯一的書店,狠狠的花了十塊錢買了第一本課外讀物,這本書我翻了很多次都沒能買,國語日報社出版的成語故事「井底之蛙」。
所以我很小就知道了很多成語的典故,知道了中國文化的種種,也讓我明白自己該成為什麼樣的人。十塊錢是什麼概念? 那時候一碗豆漿五毛,包子八毛錢。十塊錢應該是我當時的壓歲錢,真聰明,真值得的投資。
父親在我高中時,常常用濃重的鄉音說我根不能挑,樹不能提。很多年以後,我才瞭解他說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然而我竟然能在江湖行走至今。我知道不是運氣,是因為有這本無始以來生命的存摺。
你的心裡也應該有一本存摺,偶爾翻一下,挺好。
那時沒有做不完的工作,開不完的會,沒有手機,沒有網路,看著藍藍的天,就覺得很幸福,最關心的事,只是牆角那棵媽媽說的枇杷樹,會不會開花結果子。
父親寫得一手漂亮的顏體,一輩子躲在公家機關裡,當一個朝九晚五,晚上喝酒的公務員。無論在那個時代,忠於自己的知識份子處境都很艱難。冬天始終不曾遠離,只能以龜息大法維持最低能量的生存,繼續冬眠。
記憶中那是一個充滿變化幻想的年代, 公車還有前後門和車掌小姐, 舊書攤還偶爾有幾張暴露的照片總被撕下來, 剛考上高中的我, 從桃園鄉下來到了台北, 想要寄宿在親戚家裡。
舅舅住在板橋宏國社區, 從小對我就很好, 第一次吃蘋果和葡萄乾都是舅舅給的。天真的媽媽就理所當然的認為, 舅舅可以讓我住他家裏, 但是當我看到舅媽嚴厲的眼神, 就知道不可能的。
和父親在黃昏中轉往第二個可能的棲身之處, 東園街阿姨的家。等待的是台北人一樣的客氣和清楚的暗示。
那時候沒有這麼方便的聯絡方法, 父親卻還是胸有成竹, 帶我到廈門街一個同鄉的家, 想來是他心中最後的備案。裡面住著好幾位來自家鄉的高中生, 父親帶我到南昌街買了書桌和椅子, 還記得父子兩人抬著桌椅走過好幾條街,我就這樣住進了這棟同鄉租來的日式建築, 廈門街 123巷。
多年後回到當地, 已經沒有這棟建築, 只有我的記憶, 可以為當時最後收留我的棲身之地做見證。
進學校之後的第一件大事是國慶, 開學不久馬上就開始國慶字幕排練, 記得我們班上是綠色的斗笠, 每人一頂, 帶著綠帽從南海路走到重慶南路, 據說排的是總統萬歲的歲字, 那應該是最後一次排這四個字, 第二年這位老先生就過世了。 前一個晚上接近午夜一陣不尋常的春雷, 第二天中央日報很晚才來, 電視也變成黑白的, 從此台灣走入一個新的時代。
很多同學排隊瞻仰遺容, 還可以請公假, 當時去不去自己就可以選擇, 多年後我回想這件事, 就覺得這所以自由校風聞名的學校,還是在最大的可能範圍內, 給了作為學生的我們一點選擇。但是不去是有報應的, 而且來得很快。移靈時規定大家要去中華路目送, 我因為交通管制, 眼睜睜的看著馬路另一邊的同學,卻過不去, 繞了半天到達時已經點名完畢, 為此被記下一個小過。我其實不以為意,只是暗暗心中埋下一個非主流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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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後,大學聯考的第一天,國文,英文,化學都是拿手科目,寫得非常順手,幾乎肯定自己勝卷在握。第二天考數學,算是保底科目,不失常就可以。爸爸說數學考試還是戴著錶吧,把他戴了多年的老錶給我。我想想也好,也許用得著。那天天氣很熱,題目很難,我不急,一題一題寫。
慢慢的發現不大對,單選還沒寫完,時間過一半了,還是開始寫複選吧。剛開始寫,鈴響了,怎麼了?
看看錶,秒針靜止完全沒動。出場時記得我把錶丟到爸爸手上,他遞冰毛巾過來,我想都沒想,狠狠的把他的手推開。爸爸訕訕然的轉過頭去。
收到聯考成績單那天,是七月二十六日,我記得清清楚楚。老爸什麼都沒說,要我在祖宗牌位前跪著,我一邊跪著一邊想起高中課本裡的「儒林外史 范進中舉」,古有范進,今有賴研。重考還不行嗎?范進都考了八次。
媽媽也很難過,但是她沒說我,只是說要我聽爸爸的,就好好跪著。
開學了,爸爸撂下一句話,「想重考,自己想辦法。」。
他送我到南部的學校,跟我揮揮手,一個人回去了。我不敢看他的背影,這次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在我們這種公教人員子弟的家庭,父母從小就會告訴你或妳要好好讀書,長大成為國家社會的棟樑,完全是讀書人「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那一套。我幼承庭訓,秉持父母意志,十二年寒窗苦讀,一舉揚名以顯父母,等同於一種心照不宣的心靈契約。
高一升高二要分組時,我打算讀社會組,師大國文系是我的理想目標。爸爸難得的用極其溫和的口氣跟我說:「兒子啊!你不為自己想想嗎?打算跟爸爸一樣窮一輩子嗎?」。
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一直承載著父母的期望與虛榮。這次終於砸鍋,正確的說是砸鍋的開始。在那個離海邊三公里的小鎮,我和一個小學同學,從小學比到初中,從初中比到高中,這次我輸了,心中感到非常坦然,終於可以結束了。我努力過了,我失敗了,我可以做自己了。
在南部讀大學時父親常常寫信給我,我也拖拖拉的回信。放假回家時媽媽跟我說,爸爸每次收到我的信都會讀好幾遍,當時我沒說話,也沒有增加寫信回家的次數。
那些信也不知道那裡去了? 也許像我和父親間的感情,藏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慢慢變黃吧。
大學畢業那一年我選擇了一個非常穩定單純的工作,住進了研究院的「石園」宿舍。色調是鐵灰色的,建築是,桌椅是,床舖是,天空也是。只有心情不是。
同組的年輕人分散在不同宿舍,收拾好之後很自然而然的聚到一起找吃的。餐廳極便宜,很整潔,大家去了幾次覺得挺無趣,開始往周邊覓食。
有人有女朋友,會守候著電話鈴聲。我寧可寫信,等信。有人準備著出國,猛K 英文,無緣出國的另一群人,連打橋牌的搭檔都不容易找,於是有人開始跑步,好像可以跑到自己很開心,那不是我。
一車車的我們有時被一樣鐵灰色的巴士載到左營,住在三角公園旁邊的「三三零二」。一群年輕人晚上會到夜市,擠在人群中看賣藥,等著看俗艷的歌舞女郎上場。有時候會開得更遠,從楓港進入南迴,抵達另一端的旭海看無光害的星空,演習只是過場。
未知等在前方,我們在生命的那段歲月享受著寬容與快樂。
在我要離開研究院進入紅塵滾滾的職場時,老婆曾經很慎重的問我準備好了嗎?她問了我一個當時想了很久的問題。
在職場上做人重要呢?還是做事重要?
我至今還不知道答案。可是答案對我已經不那麼重要。
時間過去了二十多年,民生東路上那棟特別的建築還在,只是變成了金控集團的總部。當時在二樓打拼的兄弟姐妹們,曾經的風風雨雨,有連絡的一隻手就數完了。樓下原來的 Sees Candy 早已經撤店,讓我想起當年老婆收到我送她的巧克力時,眼睛的亮光。當時真的很窮,在分租的頂樓裡,家徒四壁於我們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接近於事實。可是總算能在一起了,而且屬於我們的女兒即將來臨。。
剛結婚時住在濱江市場,老婆心疼我,在當時很拮据的情況下,買了一輛白色的單車讓我上下班。不到一個星期就失竊了,加完班的深夜我站在巷口,望著原來鎖著單車的柱子,柱子無言的站在水銀色的燈光下,裝得很無辜的樣子。慢慢相信命運特別喜歡跟窮工程師做對。回家老婆一句話也沒說,那時候台北沒有 UBike, 只好認命繼續走路上班。
沒日沒夜的打拼,老婆生產時,我匆匆送她到台安醫院,唯一的八千塊台幣差點掉在計程車上,幸好老婆回頭時看見。看看陣痛期還長,不放心公司的工作又回來戰鬥。突然想起女兒不知道是不是生了,趕回醫院,老天保佑母子均安,帶著一生的歉疚。她想起時還是會說幾句,我無言以對。
當時的努力有什麼意義嗎?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是我嗎?我不知道。但我寧願不是,如果當時的我可以跟現在的我相遇。
幸福始終與別人無關,與自己的欲望有關。隨遇而安便能輕安自在,只是當時並不明白。
據說蟬的幼蟲要在土中蟄伏十幾年的時間,一旦化為成蟲,離生命的終點也就是幾個月的時間。難怪牠要用盡力氣嘶吼,第一次出場演出也是落幕的演出。
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們如此感嘆著。
佛卻不這麼看的,祂說生命是無限的。於是我們可以默默的累積,一點點沈澱,這一本生命的存摺會伴隨著我們直至成佛。
這是生命的真象嗎? 還是智者對凡夫如我的一種撫慰,以讓我們舒緩自在?答案也許是一個答不完的申論題,於是我們只能留下思考的痕跡,以待自己的來生。
老鳥真心話
時間是最好的止痛貼布。
誰的人生不是錯落,錯落是必然。
否則遺憾二字如何安放?
後悔又如何在你我心中徘徊?
盼望又如何找個地方躲藏?
人生錯落,因而有詩三百,因而有歌無數,紀錄起種種不捨的糊塗與惘然。
一旦發現有時候真的走不過去時,不妨停下來喘口氣,喝點水,並不是所有的問題當下都要解決。時間會幫你解決一部分,而且有些部分只有時間才能解決。不能解決的部份有時候也不必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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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錨之舟」
那幾年父親身體每況愈下,已經沒辦法言語。有一次回到桃園老家,他看到了我回來,嚎啕大哭,讓我十分驚惶,有種預感, 那是他用盡全力在用哭聲跟我告別。
父親中風後,行動比較不便但是尚能言語,有一次陪他上洗手間,他突然跟我說他這輩子沒好好對待我。我不敢抬頭,一時恍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我懂,父子之間其實也是不用說抱歉的。男人要五十歲才能懂父親吧,我當時想。
跟父親從小就有距離,那個年代的父親不懂得怎麼疼愛孩子。父親從來不會讚美我,血液裡流動著他給我的基因,另一半的基因卻驅使著我離他遠一些。
曾經嘗試離開父親,當研究院通知我有一個進修的機會,我選擇了去英國留學,其實是一種心靈的放逐與逃脫的預備動作,心想也許這是一個冠冕堂皇遠離的機會。最終還是向現實屈服回到台灣,繼續承擔一個兒子的責任,但是我已經知道飛翔的感覺。
對我而言與父親相處始終是最糟糕的一個球洞,反覆練習總是把球打進沙坑,在那段時間我終於可以靜下心來, 研究這個被沙坑包圍的果嶺。
那年夏天父親終於走了。「死」用一種直接的方式告訴了我何謂「生」。 依依東望,你我一生。
告別式結束之後,繼續在人海裡遊走,突然驚覺從此之後就是一個無父之人。也許是在那一刻,我因此暗暗下了決心,要展開人生中最大的冒險,再也沒有拒絕飛翔的藉口。選擇到海峽的另一邊工作,於我其實是一種自我救贖與生命樂章完成的過程。
那兩年,飛了一百趟以上。從台北到上海,到北京或深圳,回到台北,繼續下一次飛行。有時半夜醒來,看看周圍要想想才能知道現在在那裡。不知道下一次登機是幾點,不知道下一次落地是幾點? 不知道下一餐是在那裡吃? 有時候有同事一路,多半是自己一個人。
我恆常背著一個背包,背包裡有一部筆電,也許一本推理小說,兩三套換洗衣物,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想像自己像一個清末闖關東的拓荒者。
班機幾乎從來沒有準時過,有時候在機場還會發便當,還曾經吃過兩個。有幾次睡了一覺醒來,飛機還在停機坪上。
在機場候機時我不免會想,這些旅客是為什麼旅行呢?想想後不禁笑了,就是跟自己一樣啊…為了一個可能的客戶,為了一個可能的擁抱,為了一個想像的未來。
出差於我不僅是一種脫離軌道的自由,還讓我因環境的巨大變化與外面的世界有了對話。對話常常就是一句平常不會用的話,細想這句話也是夠沉著,一生躲在我的腦海或心底深處,只有在完全無法預期的時候才匆匆浮出海面,然而此時此刻沒有這句話又不足以形容。也許我也要學習這種流星般的沉著,飛行於黑暗的宇宙,一無平仄跌宕,也一無執著。
有時我也會刻意選擇坐船,這條水路,我的祖先曾經來來回回走過,遠到南洋某處以血以淚相拼,與叢林與瘴癘相拼。活了下來,有了我,有了我血液中的地中海型貧血基因。我亦如他們,行走於職場的黑水溝,有一日我的後代子孫們,是否也將繼承我突變的基因?基因裡是變色龍的隨遇而安與形同月夜豺狼般的在茫茫雪地追蹤獵物。
數年飄泊,秋天再度回到台北的我,卸下一身崢嶸與風霜,搭公車,擠地鐵,台北似乎恢復了忙碌和元氣。年輕人追逐小確幸,小攤的麵線意外的好吃。刻意的放慢了腳步,明白人生許多錯過就不可能重來,享受當下的感受更勝日後回憶。現在開始學習著放慢了速度。不同的速度,讓我看到了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速度,讓我聽到了自己不同的心跳。慢慢的我找回了自己,嘗試做自己想做的事。
漸漸熟悉了台北的味道,台北也無可無不可的收留了我。彼此既有點無奈,也有點同病相憐的情愫。既然都無處可去,也無路可逃,不妨一時將就。
這些年來幹了點自以為不錯的事,在有的人眼裡就如捷運出口處,有些發傳單的人遞給你的廣告紙,拿不拿都很尷尬,看不看也很隨意,人生也就是這碼子事,你不在乎的也沒人在乎,你在乎的可能還是沒人在乎。
想想人也就是做做無聊的事,不做無聊的事,何以度此有涯之生。但凡世間有趣的事,做上一千遍也會無聊。突然想起一個卓別林的笑話,說的第一次博得滿堂彩,卓老兄又把同樣的笑話重說一次,這回笑的人少了一半,第三回再說一次,笑的人一個也沒了。
卓老哥意味深長的說,笑話如此,煩惱也是這一回事。
高啊!
一個人窮其一生能完成的事其實有限,但是想像力不是。發現自己花在做事的時間,和思考的時間其實不成比例,如果我是一隻螞蟻,或是一隻蜜蜂也就算了,偏偏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年輕時很喜歡數學,尤其是理論數學,覺得那些公式冷冰冰的,十分合自己的脾胃。其實更好奇的是這些數學家是如何思考的? 文學亦然,哲學亦然。
過了數十寒暑,所有學的數學幾乎都忘光了,工作上也就是加減,乘除都很少用到,那麼學的那些數學到底有什麼用呢? 也許只是在提醒自己,思考是一種習慣,沒有了思考的習慣,我也許還不如路邊的一株小草,自在的隨風搖擺而怡然自得。
思考會帶給你煩惱,有了煩惱因而知道自己的不足,於是繼續在工作中修行。
搭車的時候是身心最自由的時候,開始是一些淡淡的感覺,慢慢會有一兩短句會冒上心頭。不成詩不成詞,有它樸實粗糙的美感。然後像注釋般的為這種感覺寫幾段文字。
出家人接受供養,有什麼吃什麼,還必須得吃得乾乾淨淨,只活在當下,看似沒有計劃的浮萍人生是否更接近生命的本質呢?
在我們的心中有一道圍籬,這道圍籬保護了我們,也限制了我們。逐漸明白,每一個人心中也都有一道圍籬,我並沒有權力或能力隨意進入別人的圍籬,即使是以愛之名,以正義之名,以任何光明正大的理由。學習著拆掉心中的圍籬,讓自己更看得清楚圍籬外的真實世界,也要世界更看得到我。
年輕的時候看武俠小說,眾人都說金庸好,我卻喜歡古龍。也許我本身真正感興趣的不是故事情節,而是人的情緒起伏傳達的密碼。
年少追求精彩,精彩豈是追求可得?
到一家上海的新創網路視頻公司談技術合作項目,對方談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極有自信,起承轉合,把公司的技術實力與市場狀況非常精鍊的說了一遍。公司核心技術是處理視訊延遲的關鍵問題,深入淺出的講了一個小時,沒有廢話。
公司是非常典型的新創格局,牆上卻有幾句孔老夫子古語。挺衝突又挺協調。其中一句「周而不比」我佯裝不解,他還挺貼切的解釋了一下。
這樣的年輕人在這裡很多,長江後浪推前浪,在此地就是事實。
下午到另一家完全不一樣的公司,格局極狹隘,十幾個人窩在大廈九樓的一角,牆上是老闆自己的塗鴉,文青風格有模有樣。已經創了三次業,最近這一次是暗黑產業,APP 剛剛被蘋果下架,因為涉及情色。開發的軟體架構與後台管理功能極為完備。投資者的錢跟自己的錢燒得差不多了,媽媽問他在做什麽都不好說。說這話時一邊尷尬的笑著,好像一個考試做弊的孩子。年輕老練,誠懇風趣,這一波網路打黑打黃被掃到,計劃轉型,於是跟國外回來的朋友開了個熱狗店。等待下一個浪。
最後來了一位台灣人,在大陸也十幾年,從事電子零件代理市場行銷,經歷過一些人與事,略見滄桑,尋找回台北的機會中。我問了他聯發科物聯網一顆晶片的價格,他一時回答不出,答應晚點回我。
三個年輕人,我唯獨為同鄉感到擔憂。這一波浪,台灣年輕人準備好了嗎?
老鳥真心話
追逐夢想一直是一條崎嶇不平的路。相信自己的直覺有時候也是痛苦的選擇,但是生命的尊嚴體現跟革命一樣,本來就不是穿衣吃飯。小心謹慎的定義自己的成功,人貴自知。
學習聆聽心中的聲音,寫下這些文字,給這身臭皮囊一些交待,這就是對自己小小的堅持,也許你不需要跟我一樣狼狽,如果你能聽見遠方下雨的聲音。
在列車失速抵達終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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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將殘」
杭州真是多情的姑娘,用雨接我來,又用雨送我走,讓我想起曾經。這幾天在杭州西溪濕地活動,一直都是風和日麗的陽光天。沒想到走時雨又下了。兩年前到西溪濕地來,那時已經決定要離開奮鬥了兩年的公司,準備回臺北工作。一個人到此地出差,進行一次可有可無的任務,心情雖然輕鬆卻也又些許惆悵。兩年時間,一事無成。
當時還一個人到附近散步,想想這應該是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這裡散步。夜色漸深,略有寒意,我膽子較小,站在一個小水池邊 ,萬物皆寂,寂寞掩殺而至,想效學古人吟詩自況,終因才情不具而不可得。只留下當時一點感傷今天憶起。
下一站,上海虹橋。戴上耳機,繼續一個人的旅行。
單曲循環的是「賽門與葛芬科」的 「The Boxer」。
When I left my home and my family
I was no more than a boy
In the company of strangers
In the quiet of the railway station
Running scared
Laying low, seeking out the poorer quarters
Where the ragged people go
Looking for the places
Only they would know…
突然明白自己其實從來沒有用力出拳,只是依靠靈活的步法閃躲了一輩子。
以前不知道,不覺得。後來知道了,還是不覺得。現在知道了,覺得也無所謂。
草民如我,生存只是為了給大地一點寄託。這點寄託被哲學家們放大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類。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還有遠方,那是詩人的玩意兒,草民嚮往則已,可別當真了。
人不風流枉少年,人不自知非中年。你贏我輸不是人生的真象,我贏你輸也不是事實。贏家輸家都是一種暫態,人不自覺而已。
人生需要負能量才能看到,活出一點真實。蝸牛沒有了殼應該是無處躲藏,然後自己以為是世界末日了,我們以為牠無知,其實你我也是如此。
一隻無殼蝸牛還是可以很幸福。或者是必須找到自己的所謂幸福。
老鳥真心話
葉落無聲,觀棋無語。前日到一個有趣的咖啡館,喝完了館主倒了杯水給我。「一杯咖啡與一杯水有何不同? 」,問的人應該不是無心之問,答的人因此有些遲疑。
咖啡別具風格,需要苦得恰到好處。水自然是一杯平常的水,與過去的水並無二致。咖啡得來不易,喝的人自然細細品味,還試圖用有限的文字做出不甚貼切的敘述。水則是水,似乎描述純屬多餘。
然則水只是水嗎?咖啡無須贅言自顯其香,水雖無言,卻默默的走行一身血脈,帶著無解的自在。
下棋一旦成局也許就可以收了,殘局只是浪費時間。但是職場上的對奕沒法這樣子,人生的妙趣在常常就是在殘局中死撐,無常在此呈現溫柔可愛之處。無常既可以折磨我們,我們也或許可以因無常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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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記憶之前
如果真的即將失去記憶,你最害怕的是失去什麼?
是失去所有認識的面孔,於是你無親無怨,無愛無仇?
是失去曾經滄桑的記憶,於是你無悔無恨,無執無守?
在所有記憶清空之後,是否回到第一行程式? 重寫一次。
是否記得的是初戀的暈眩,
還是寫下的第一首詩後的淡然。
沒有人可以解讀,可以欣賞難以評論。
讓我記得我自己。
靠著這些轉彎處留下的模糊印記。猶如程式裡簡單的註解。
蘇軾《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