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躍在淵

或躍在淵

如果運氣夠好，經過多年的努力，你已經登上第一座山頭，視野遼闊，空氣清新，可是另一座大山橫阻在前方，由於多少有些距離，你幻想著那裡有更高大的原始森林可以任性砍伐，有更多珍禽異獸可以滿足你團隊的口腹之欲，於是你有如當年的曹操，指著遠方想像的烏梅林，驅策著大隊人馬繼續前行。

直到發現由於情報資訊的錯誤，看到那座高山與你之間是一道難以飛越的深谷，雲深不知處。延著山壁垂直懸吊下山，所有重裝備必須捨棄，兵困馬乏，前途茫茫。

你想回頭，發現後來者已經佔領了後方的豐饒之地，進退失據，暗夜追悔末及，白天你依然要精神抖擻，讓所有的弟兄察覺不到你內心中的恐懼不安。

猶如在霧中航行於礁石密佈的無錨之舟，只能在觸礁前繼續向前。

2007年春天

世界品牌手機大廠開始體認到台灣手機方案的價格性能優勢，然大勢已去。中國開始有大型手機 ODM 團隊，與台廠展開激烈競爭。

三年後，台灣手機 ODM 廠全面潰敗，主要品牌客戶被山寨機打趴，開始往智慧型手機轉型。

HTC 異軍突起。

守則: 練習場只是揮桿，站上果嶺才見本事。

無論我們是在一個新創公司，或是一個五佰大企業，市場在變，局勢在變，周圍的情況也在變化。埋頭苦幹的時代已經過去，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才是保命之道。如果有一個優先次序，可以從幾個角度思維，

一，目前所處的是不是正在上升的產業。

二，工作的公司是不是在對的公司。

三，團隊是不是一個對的團隊。

四，自己的心態是不是正確。

「知己為明，知人為智」，就是心態。不能知己，爬得越高跌得越重。我們常說人生知己難得，以為講的都是別人，其實我們如果連自己都不瞭解自己，別人要瞭解你的困難度更高吧。

現今到處充滿了正能量與心靈雞湯，恰恰我認為這些話語沒有讓我們認清自己，於是大家胼手胝足的往上爬，發現一路上非常擁擠，幾乎無立足之地，還不時有人架拐子，有人吵架，有人一步踏空翻落下懸崖。

還算幸運，跌倒時旁邊總是有夥伴可以幫我一把，因此不至於太慘，也很快的重新上路，撲上去迎接下一次的跌倒。但是幾次之後，意外的發現自己跌倒的狀況與姿勢驚人的相似。「重蹈覆轍」於我不是一個成語，竟然還是一種生命的現象。

從那裡跌倒從那裡爬起來，是一句大家熟知的話。有一個進化版是說爬起來還要抓一把土。然而爬起來一定是必須的嗎？如果沒有想清楚，看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那個地點，那個時間，以那種姿態撲街，慣性的思考與行為模式確實會讓我們重蹈覆轍。

春夏秋冬，成住壞空。周而復始的現象，佛家說這是一種「輪迴」。而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這是因為我們無始以來的習氣。所以我們一定要互相提醒，跌倒之後先別忙著爬起來。

別讓習氣綁架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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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的考驗」

那一年的春天，我覺得是該離開的時候了，之前一起創業的夥伴已經離開，我留下來把客戶的問題處理完，打開抽屜，裡面有十幾個過去數年開發的產品，每一個產品從外觀設計，到硬體功能驗證，到軟體整合測試，像每一個孩子一樣都有各自成長的故事。

看著一部部手機，突然我覺得累了，因為「人性」。

千萬不要考驗人性。對老闆，對客戶，對同事，對自己都是一樣。人性有許多弱點，貪婪，狡猾，軟弱等等。

大學的時候在學校的「成功堂」看過一部名導演大衛連執導的名片「雷恩的女兒」，以北愛爾蘭的海邊小鎮為背景。故事中的女主角是個牧師的女兒 ，嫁給了當地的一個教書匠，人很老實，生活挺乏味。女主角個性浪漫，最終背叛了她的先生，和英國派來鎮壓當地反叛勢力，英俊憂鬱的軍官有了曖昧。

她的先生知情之後，沒有跟一般男人一樣暴跳如雷，採取激烈的手段報復。他走到海灘邊的岩石上坐了一夜，清晨時選擇了離開這個傷心小鎮。岳父問他理由是什麼? 他沒有回答。

婚姻還有法律為屏障，職場上大家的關係更為鬆散，沒有任何人有方法約束另一個人，所以更要智慧以對。以團隊工作紀律為例，如何鬆緊適度的管理是大學問。這種事沒有標準答案，但是需要謹記人性是有弱點的，不要考驗人性。面對利益與權力的時候更是如此，不要用自己的標準論斷其他人的是非。

每一個人都有道德標準與意志力的極限，因此不能夠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人。職場上我們每一天都是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拔河，勝固可喜，敗亦欣然，掌聲留給別人，噓聲留給自己。

人在江湖，留給別人一些餘地，君子交絕不出惡聲，自己也可以因此心中一片敞亮，波瀾不驚，然後路可以走得更遠。

人生如棋，這一次我猶如古龍武俠小說中的老伯，對如何全身而退成竹在胸。老伯在他的床底下安排了機關，機關啟動，床板旋轉後跌進地道，有一隻小船和一個船夫始終等著他，這一天也許不會到來。

但是這一天畢竟來了。老伯準備好了，所以他能死裡逃生，東山再起。當機關啟動，他如何確定有船有人? 書中沒有交代，現實中卻不能有一點閃失。

我也準備好了，只需要一把火。

而火柴就在一步之遙。

真正屬於你的，都應該是輕鬆自在的，需要拼了命的，原來都不屬於你，因此失去也理所當然。然而如果你沒有多想幾步，什麼都是過眼雲煙。

那陣子經常有朋友問我這件事，我淡淡的說:「命啊…」，其實真的不是。但是又難以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大家都知道戰國時期，鬼谷子有兩個很厲害的弟子，一個是蘇秦，一個是張儀，他們是鐵哥兒們。蘇秦主張「合縱」，張儀主張「連橫」。錯了。蘇秦一開始嘗試的方案其實是「連橫」，因為不被秦惠王接受才轉而倡「合縱」，最後佩六國相印，秦國因此十五年不能跨出函谷關一步，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件事告訴我們面對局勢變化時，我們手上至少要有正反兩套劇本。

有句話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似乎是個貶抑詞，形容一個人沒有原則，是種小人的行為。如果我們反過來呢? 「見鬼說人話，見人說鬼話」就能成事嗎？

觀世音菩薩的「普門品」中說，觀世音能根據祂要現身說法的對象，呈現不同的面貌而說法。凡人如你我，要學習的是觀察「動機」，現在許多人在談「初心」，動機純正，初心良善，在職場崎嶇的山路上找到方法是必要的，不涉人間是非。

孔子被稱為「聖之時者也。」，重點在「時」。「天時」為先，「地利」為主觀條件，最後要「人和」才能竟其功。

那一年，智慧手機已經隱隱然即將成形，即將是市場主流，這就是我要的火柴。HTC 在前一年創立自有品牌，市場即將引爆下一波板塊移動。漫天巨浪已經靠近，我沒有猶豫一步躍上浪尖，時也，命也，運也，我也說不明白。五年之後，HTC 市值超出諾基亞。再一個五年HTC 也在生死邊緣掙扎，企業跟人一樣，手上不能只有一套劇本，曲終人必散，有生必有死，而生死無常。

套句大陸暢銷小說「三體」的一句話，「我要毀滅你，與你有何相干?」。其實我想要把問號改成句點。

產業界線越來越模糊，在職場浮浮沉沉的我們，眼明手快是天天要練習的功夫，最終要沉澱出屬於自己一套能進能退的本事。擁抱著自信與新的夢想，放棄了原來的球場，再度揮桿，看著那顆球，飛向遙遠的天空。

往身後望去，只剩幾個打不散的生死弟兄。沒有項羽烏江難渡的悲情，策馬過江，像射出去的箭。江東子弟多材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啊…

老鳥真心話

留意周邊，永遠要準備跳進新的散兵坑。

人都怕被利用，但是如果你沒有被利用的價值，其實是一種最無可救藥的悲哀。假使你在團隊是可有可無，只有在垃圾時間跑龍套才上場，那就表示你沒有任何角色。

專業經理人要不斷創造自己被利用的價值，聽起來很無情，但是這是事實。這基本上是一場個人與資本市場的博弈，個人表面上看絕對是輸家，但是我們要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件事。大恐龍滅絕了，人類統治了食物鏈的頂端。但是有一天人類滅絕了，相信我，在我們身上的細菌，一定還是開開心心的找到下一個宿主。

記住，我們要學習像青苔一樣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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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爸爸的迷思」

這次我真的以為找到了最佳拍檔。

Jason 是非常有經驗的專業經理人，在世界級大公司歷練完整，跟我完全是「海龜+土鱉」的完美組合。加上他沉穩內斂的人格特質與深厚的技術背景，由他擔任 CEO，以及無敵的研發團隊 ，我真的覺得這次不成功就是沒天理了。

以前如果是富爸爸，這次是富爺爺。工程師當然要找最好的工程師，設備當然是要買最好的設備，實驗室當然是要與外國實驗室同樣規格。

結果當然是花錢如流水。

我們都是專業經理人，這一次都是兩個人第一次真正的創業。富爸爸的迷思定律，富爸爸的錢是他的，不是你的。

Jason和我都算是優良的練習生，穿上了最酷的裝備，我們揮桿直上果嶺，背著最好的球桿，上了果嶺發現兩個人都不知道如何推桿? 簡而言之，我們懂得如何開發產品，卻不瞭解生意的本質。

我們都熟知 ODM 遊戲規則，但是在新的 Solution Provider 市場我們都是無名小卒. 就像 MJ 在籃球場上天下無敵，在高爾夫球場卻只是個遜咖。

練習場只是練揮桿，上果嶺才見真章。 練習場是安全的，動作也是相對單純的。果嶺需要的本領是在果嶺才有辦法練就的。我們的客戶在全世界只有三家，目標如此明確，登頂是如此困難，代號分別是崑崙，喜瑪拉雅，與洛磯山。分別座落在中國，北歐和美國。

富爸爸好不好，當然好。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要謹記，

一，富爸爸的錢是他賺的，不是你賺的。

他會賺錢有他的時空背景，重要的是那是他的錢。我常常碰到工程師買了貴重的儀器設備，用了幾回就晾在旁邊。問他為什麼如此，最常聽見的回答，目前不會用，以後還會用啊…請牢記，珍惜公司的資源是職場的一種本分。

二，富爸爸可能是白手起家的，可能你不是。

如果富爸爸是白手起家的，你要特別注意他是怎麼成功的? 是運氣還是時代給的機會。如果你覺得是運氣，勸你走為上策，世界上沒有那麼多運氣。如果是時代因素造成的，那你要好好觀察現在趨勢跟他那個時代有何不同，你怎麼去處理那個市場或技術缺口。

三，富爸爸通常不會只有一個兒子。

是的，富爸爸通常多子多孫，你也許是他最新的一個孩子，但是不見得是最愛的那一個。幾個哥哥聯合起來揍弟弟是常發生的事，而且哥哥們打完弟弟，還會跟富爸爸說，弟弟淘氣，為了除君父之憂，我們兄弟處理好了。

四，富爸爸通常很忙，逢年過節才會出現。

你哭也沒用，富爸爸不是你的保姆。你要盡快脫離奶瓶，找到廚房，知道冰箱裡會有什麼，學會下厨，做幾道菜餵飽自己。

五，富爸爸喜歡講他當兵的故事，而你也許連成功嶺都沒去過。

現在的年輕人連踢正步大概都沒聽過了。富爸爸不是，他當兵時也許在馬祖大二膽之類的。他的故事你要專心聽，他能活下來有他的本事。

書讀呆了，以為每個問題都應該有標準答案，真實的人生不是，現實的職場也不是。你必須自己用心去揣摩，別人也許可以幫你指路，但是沒辦法告訴你這裡有個坑，那裡有個坑，只能告訴你肯定有坑。

老鳥真心話

一招難以打遍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在這之前我擅長的就是快打旋風，相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然後我快速的推進到海邊，發現沒有渡海的船舶，團隊裡沒有人會游泳。

大軍駐紮在海邊要吃要喝要造船，船還沒造好，糧草已經消耗殆盡。多少新創團隊前仆後繼的死在沙灘上，難渡彼岸，都是犯了類似的錯誤。

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去借糧草，然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飲鴆止渴的結果昭然若揭。「草船借箭」是三國演義裡的傳奇故事，真實世界要殘酷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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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知者無懼」

我們都有大團隊運作的實際經驗，大團隊分工精細，每個人都有各自專責的領域，在 ODM 的運作上是十分順暢熟鍊。但是在新的商務模式，我們其實是要循序漸進式的突破競爭者的壟斷，先在某一個項目單點突破，然後再逐步深入。

我們發現研發人員太多，並沒有需要在初期佈建這麼多的資源。於是決定投資在一個未來的項目，這個項目技術的難度極高，但是可以在未來的市場建立技術壁壘，我們決心把最精銳的人力投入。

為什麼我們要找這麼多人呢？因為慣性，並不是因為需要。後來我歸納出來一個經驗，創業初期人員越少越好，在精不在多，專注在某個技術點上突破，建立團隊聲譽。得到訂單初步獲利後再逐步擴充戰線，增加人力。

我還是犯了好大喜功的毛病，想要一杆直上果嶺，這就是我一貫的習氣。Jason 一定發現了，但是他並沒有指出這個問題，也有一個可能，我們太像了，當時並沒有感覺懸崖已經在前方不遠處等著，我們反而全速前進，猶如失速列車。

直到破產前六個月我們發現了，懸崖就在眼前。

那時我們的 A team 已經完成產品雛型，B team 也順利達成預定目標。因為我們有最好的研發團隊，深深自豪，也無比慚愧。我們竟必須放棄一組人員。

那段時間我相信Jason 跟我一樣，一定夜夜難以成眠。

風聲傳開來，軍心動搖得很快，大家都想知道自己是否在資遣名單中，資遣條件如何? 有的人想走，有的人想留。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們找所有的主管集體談話，說明公司的困境與未來可能性，說到動情處，我自己都不禁落淚，但是大家表情都很冷靜，似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在最困難的時候，眼看著一切即將灰飛煙滅，而陽光依然無所謂的燦爛。原來天地不仁若此，以萬物為芻狗。創業是由小康到赤貧的最快路徑，聽起來挺諷刺往往竟是事實。走投無路四個字以往只是成語，那些日子卻是深有體會。

曾經試著想如果這是生命中最後一天，我會如何面對現實，也曾經試想如果生命確實是無限的，確實由業果掌握著輪迴，我又會如何取捨?

有趣的是我得到的是同一個答案。之所以看起來有這樣那樣的方案，究竟處其實是自己的貪執，看清楚後其實抉擇並不困難。

Jason 和我最後的決定是，

一，資遣者加發兩個月的離職金，

二，留職者減薪 20%。

三，尋求第三方資金，必須在六個月內完成增資。

一個月後，我們損失了一半的戰友，另一半隨著我和 Jason 戰鬥至最後達成投資者的目的，把方案推進世界級移動通訊公司。那家現在其實算是已經消失的公司，代號「芝加哥」。

老鳥真心話

成功得莫名其妙，失敗得理所當然。

成功有天時，地利，人和諸多條件，沒有思考得很透徹，想要在另一個戰場，用同一種戰術，用同一套人馬複製成功是天方夜譚。我們都能理解世界杯足球冠軍是不可能拿到籃球冠軍。可是在現實中我們常常犯這樣的錯誤。

歷朝歷代發生了許多一旦天下一統，誅殺功臣的事。馬上得天下，沒辦法馬上治天下。皇帝很清楚，因為他知道真實的成本，他實際負責運營，他要承擔歷史功過成敗。老闆也是。想當老闆要懂得開局，也要想好怎麼與尾大不掉的功臣周旋，跟婆媳問題一樣，都是人性中最無解的一道千古難題。

天上偶爾會掉下一個莫名其妙的禮物，如果沒有仔細推敲，打開來也許就是一個包裹炸彈。炸得我們體無完膚，甚至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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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年。燒完七億。有富爺爺的錢，有投資者的錢，還有我們自己的錢。

我和 Jason 都覺得對團隊很虧欠，有一次他難得的語氣非常激動的跟我說:「我們對這些兄弟姐妹負有責任，一定要幫他們找到可以繼續一起打拼的地方。」

那陣子，辦公室的白板上不再是未來的產品規劃討論細節，而是國內外幾個大 ODM 廠的談判進度。

「如果對方不要我們加入，只要我們的團隊也可以。」

我點點頭。

回想起來很有意思，當時卻很糾結，老實說，我們兩個完全沒有考慮自己的退場機制。現實的情形中我們兩人有時是可口美味的雞翅，有時如同可有可無的雞肋。

有的公司要團隊，不要產品。有的要產品，不要團隊。要團隊又要產品的公司，恰恰大家都不想去。

後來團隊去了團隊各自想去的地方，設計方案已成熟到可以馬上量產的產品落到另一家公司，不費吹灰之力。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人間正道是滄桑。

獵人頭公司風聲很快，開始跟我接觸，帶來的訊息十分有趣，喜馬拉雅在找一位負責技術與業務經驗的高級主管，任職地點北京。一切資格條件均十分適合，進入最終面談，隔著幾萬公里視訊會議的畫面，我感覺到對方的焦慮。我的條件很簡單，必須用台灣的智慧型手機方案，同時台灣必須要有核心開發團隊。對方的面孔很凝重，說三天後給我回覆。

答覆始終沒有到來。

數年後該公司放棄他們引以為豪的作業系統，引進微軟的方案，兩家非主流策略聯盟並不會變成主流，最終一蹶不振黯然退出手機市場。

我和 Jason 帶著各自剩下的幾匹馬，帶著數日糧草，各奔東西。這顆球看起來像是直奔果嶺，其實是被路過不經意的觀眾無意間接了個正著。

結案，月黑風高各奔前程。春夏秋冬，成住壞空。

老鳥真心話

失敗可以教你的事比成功還多。

在那幾年的時間，通訊板塊的迅速轉移，成王敗寇，血流成河。所有巨人無一倖免的轟然倒下，難道老天爺對他們特別無情嗎？

我認為不是。過去引以為傲的成功經驗蒙住了眼睛，拒絕相信他們即將出局的事實。「科技始終來自人性」，創造這句口號的公司，啟發了無數科技工作者，但是後繼者最終背棄了原則，在自己的信條中埋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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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擇」

當時我可以有兩個抉擇，帶著剩下來的弟兄投奔超級怪獸，這看起來是一個順理成章的選擇。另一個選擇是另起爐灶，重新再來。我選擇了後者，基於一種簡單的直覺，「我會快樂嗎？」。

我偽裝過狼，偽裝得唯妙唯肖，但是我始終不是狼，我身上沒有那種氣味。事實上我還有一點最深沈的顧慮，如果我學會了狼的所有必要生存手段，我就會失去我自己，別人會以為我是狼，連我自己也是。

新的公司是一間本土企業，一直想開創新局，找尋新的技術與產品，我的加入從時間點來看是恰逢其時。經過幾次內部創業的失敗，我很清楚企業轉型時領導者的決心，端看其口袋有多深。

另一個極關鍵的因素是，體制內供應鏈是否可以給予足夠的支撐。在當時這兩個客觀條件都是具備的。老闆頗有威嚴，這一生就只有在這家公司工作，眼光卻十分精準，看到了危機也看到了未來。

我遇到所有空降部隊遇到的問題，戰場清空，等待救星降臨，也有人期待著好戲上場。在這樣一個困難的時候，還是有幾位弟兄跟著我，形成我最重要的核心骨幹。

這一次重頭再來，我自己也下場參與產品的設計開發。離我上次真的動手寫程式已經十年過去了，但是就像騎腳踏車一樣，你學會了就學會了，老天沒有棄捨我，我依然是個軟體開發者。

人不能忘本，學校裡學的也不能忘記，工程師始終要忠於自己的本份，不要丟下吃飯的傢伙。

生命河流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來，我每天從文湖線的終點站轉公車，再慢調斯理的走到公司。一路上我有很多的時間反省過去和思考自己的下一個舞台。慢慢的我逐漸清晰未來的方向，中年的油膩使我動作遲鈍了許多，謀定而後動是恭維了自己，老狗玩不出新把戲，剩下的只有嗅覺。嗅覺告訴我，未來在遠方。

但是我必須準備一些乾糧才能上路。重新開始看技術文件，重新學習網路開發程式，重新讓自己像一個技術專業人士。

我選擇了物聯網作為下個舞台，穿戴式產品做為敲門磚。以前雖然看不見對手在哪裡，起碼還知道對手的公司名稱，現在的對手更為難以捉摸，客戶更為分散，天下大亂情勢大好 。對我而言是一個產品方向的大轉彎，就技術而言只是重新換一個跑道。從前做的是單一的產品，以後要做的是整體服務方案。

老鳥真心話

職場上需要弟兄，也需要兄弟。

在戰場上可以一起出生入死的稱作「弟兄」，在江湖上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是「兄弟」。這兩種人在職場上我們都需要。中國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白酒二鍋頭，也有一句廣告詞，「用子彈放倒敵人，用二鍋頭放倒兄弟」。給你一些啟示嗎？

如果你觀察一下自己周遭只有「弟兄」，那你可能是研發類的人格特質，如果是「兄弟」比較多，可能是業務類的人格特質。如果兩者都具備，也許可以考慮自己創業當老闆。

如果兩者都沒有，也可以當老闆試試運氣。但是你需要很好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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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懸命」

日本客戶希望做一個結合瑞士鐘錶的精髓，與物聯網技術的高端產品。技術難度極高，完成的話將是全球第一個這樣類型的產品。客戶溫文儒雅，對產品的專注令人感動，對規格自然是一絲不苟，我們結結實實的體驗了日本客戶對目標的堅持。

軟體的合作方是杭州的一家新創公司，我們在杭州進行技術對接討論。時光彷彿回到當年在深圳跟「雷博」的團隊討論技術問題。當年我還有蔣睿可以跟對方華山論劍一番，今天我手下已無軟體大將可以一較高低。念頭一轉，我何必拘泥於台灣一隅，畫地自限，人才無國界，論英雄何分楚漢?

杭州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沒有北京的開闊格局，沒有上海的指天畫地，那樣的湖，那樣的江，於是有那樣的人。相談甚歡，彼此都覺得相見恨晚，沒有辜負那一晚的一壺好茶。一夕談完我頓時有海闊天空的感覺，有些想不清楚的事情也就有了答案。

日本客戶很有人文氣息，東京大學歷史系畢業，主修羅馬歷史。出差到東京時，他常常聊著聊著就會聊到他的家庭，他的女兒們還有他的作家夢。終於有一天他非常開心的送了一本書給我，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名。

我驚訝的說:「啊！你真的變作家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得到一個小小的文學獎，自己出錢印了五佰本，出版社會根據銷量再給他版稅。

我說可惜我看不懂日文，他說沒關係，裡頭有一篇他年輕時寫的愛情故事，最近想了想重新寫一遍，可以說給我聽。於是兩個同年齡的初老男子，在東京近郊「青梅」的居酒屋中，交換了彼此年輕時的夢想。

一位日本當紅的推理作家，跟他是大阪高校同學，兩人相約要努力在日本文壇闖出一片自己的天空。結果他讀了東京大學歷史系，反而進了科技產業，他的同學是理工科系，最後辭掉工作，忠於自己的選擇成了推理小說作家。

然後他跟我說了其中一篇故事「猶如風箏」（見附錄）。

※※※※

「為什麼要寫呢？」，我問。

「寫了才能給自己一個妥當的句點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重要的是寫完了我也走出來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清澈明亮猶如十七歲的少年。

我覺得還挺有道理的。

人的一生經歷許多逗號，驚嘆號，問號，也在想要或不想要的時間點，被自己或命運標上了句點。

句點是一種暫時的結束，也暗示著下一階段的開始，或者再也不會有任何的開始。人生這本散文體小說，一篇篇文章讀下來，一般是句點少些，逗號也許多些，偶爾有些驚嘆號，或猶豫遲疑時冒出的問號。

在沒有標點符號出現之前，古人也抑揚頓挫了千百年，究竟是否真的需要還是今人需要一些喘息，才能把人生這首歌完整吟詠。掛上「準備中」，給過往行人與遠方親戚一點期待，或者無奈的掛上「停業」， 然後給上一個句點轉戰他方。

他說完帶著醉意，還用力捶著桌面:「賴研君，再不做自己就沒機會了! 」

我點點頭，把酒乾了。心中浮現的是我的句點在那裡呢？

一年後，日本公司因財務問題把計劃停了，他也因此被技術性要求提早退休。最後發了個短訊給我，只有四個漢字:「守護初心」。

人生經常有些擦身而過，有些永不重逢，有些終成陌路。

然而還是有些人隨著一些事留在我們的記憶裡，不去翻它，以為它不在了，翻到了它，它會像網頁裡的超連結，淅瀝嘩啦的讓你目不暇給。

老鳥真心話

初心安在

成功經驗極難複製，失敗經驗卻經常雷同，所以觀察別人的失敗是必須學會的本事，在未來的道路上警醒自己。然而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路口，在谷歌或百度地圖上也沒有任何標示。我的建議是，聽從你心裡的聲音。

目觸為色，耳聞為音，智者說皆為虛幻，苦口婆心勸凡夫們切勿執著。見水即飲，遇花即賞，只是一個過客的蜻蜓點水，何勞善知識掛懷。

曾經與某個人一見傾心，為某件成敗皆可的事耗盡洪荒之力，以為是一種幸福，記住那種感覺。聽一首歌，或者吟一首詩，以為是一種共鳴，也記住那種氛圍。

人不能按自己想的方式活，最終很可能會淪為按著活的方式想。忠於自己，最終你會不需要地標就可在紅塵中自在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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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歌

感覺有時候歌有自己的生命。

跟人一樣，離開故鄉，走遠了就有自己的風光。

人生如歌，

歌手隨著歲月的催折打擊，

聲音始於清亮，既而高亢，止於沙啞。

最終也許不覺慢慢走音乃至失控，

人生的起承轉合往往就是如此。

有的歌二十歲聽了只是因為旋律，

或者是練練，炫耀一下吉他的指法華麗。

四十歲能懂歌詞的意含，

五十歲也許才會跟自己的生命促膝長談。

蘇軾《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湮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