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在天
終於你有了機會可以完全控制公司的資源和產品規劃,櫃台前廠商送來的祝賀花籃色彩繽紛,在公司內你可以呼風喚雨,出了公司見了客戶你還是要鞠躬哈腰。有許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拍板定案,有更多雞毛蒜皮的事情需要你親力親為。
發薪日以前是你最開心的時候,那時你可以計劃晚上是不是去那裡喝兩杯,現在你會想資金夠不夠支撐到下一個發薪日,明天廠商的貨款到期怎麼再拖幾天。
在天空飛翔固然快意,卻也要隨時注意油量表是否可以維持到下一個機場。失去速度的恐懼讓你神經緊繃,消化不良,原因只是你現在的職稱是 CEO 。
2012年冬天
物聯網時代悄悄來臨,BAT 《百度,阿里巴巴,騰訊》三巨頭在中國快速崛起。小米手機第一代以「飢餓行銷」開啟新的商業模式。中國快速複製海外新的產品,以獨特的思維創新,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開始全面彎道超車。
守則: 一個洞打完,再打下一個洞,沒有人同時打好幾個洞。
大概沒有人可以知道生命的最後一句口白是什麼? 我們都相信明天一定會到來,於是在為明天作規劃作準備。
真的有辦法把每一天當成生命的最後一天嗎?這種生命的態度其實是讓你重新思考優先人生次序,職場也是一樣。事情永遠做不完,問題永遠解決不完,於是我們每天都把自己調到最高頻率,全速運轉,始終處於過熱狀態。
如果調整一下心緒,其實我們眼前都只有一個洞要面對。
無論事情有多少,有多急,一次處理一個問題也許是最實際的方案。
這種思考方式,在面對職場裡貪瞋痴的現行時非常有效,可以快速的讓自己回到穩定的心續中。唯一缺點是有點像之前看的一部美國電影,醒來之後覺得又開始重播昨天的劇情,一開始是有趣,甚至是戲謔,之後是無聊到自殺都完事不了。
如果同時要處理太多程式,資源管理不好的作業系統會開始變慢,甚至當機,唯一能夠解決的方式是開啟後蓋,拔出電池,現在有的手機連後蓋都拆不了,於是你要耐心的等它慢慢消耗到最後完全沒電。
解決方案就是準備充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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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哥兒們」
決定到大陸工作,那年五十五歲。距離離開研究院那個舒適圈正好二十年。我又到了北京。
我想起一個在英國讀書時的同學「楊思翰」,當時知道他是官派出來留學的,年紀比我們大幾歲,文革時在青海蔚藍的天空下放了十年羊。他跟我說起放羊的事情時,完全不是悲情的口吻。不同的人遇到相同的難處,有人可以雲淡風輕,有人卻一輩子耿耿於懷。
常常三四個同學一起做飯,楊手藝不錯,說他在北京家裡也常做飯,我們起初也將信將疑,一頓飯下來,我和香港同學都心服口服。每個週末三人一起去買菜,楊思翰說什麼,我們買什麼,他負責做飯,香港同學當下手幫忙,我只能負責洗碗。兩岸三地在倫敦的廚房裡合作十分愉快,每次希臘同學聞香而至,想知道怎麼做的紅燒蹄膀,我都指著楊:「Chinese Kongfu」。
1998年冬天到北京入網測試。那年冬天,楊思翰一大早從他月壇南街的宿舍送我去長安大街民航大廈搭大巴去北京首都機場,從香港轉機回台北。
他跟同事借了一輛單車,把我的皮箱綁在後面,一人一輛騎在清晨的霧色中,那個畫面我始終記得,天是將亮未亮,我的心一點都不覺得冷。
在那一霎那,我明白他跟同事說我是他的「鐵哥兒們」是什麼意思。跟鐵馬有關。那次之後,我都叫他「大哥」。
在離開前兩天,他問我去過長城沒有? 我說才第一次來北京,天安門都不知道在那兒呢。
他說一般人都是到八達嶺, 咱們去居庸關吧!比較適合你的性格。這一生最怕人多,跟別人走同樣的路。他還記得我們逛倫敦時我喜歡鑽小巷偏弄,總是避開觀光客常去的景點。去學校時別人規規矩矩的走規劃好的林間步道,我總是喜歡穿過草原自覓蹊徑。有時會迷路或繞了一大圈回到原點,那時還留著一頭長髮, 佯作好漢。
他說:「那我整輛車,咱們開車去。」
「你會開車?」
「剛學,試試!」
他於是跟同事借了輛 VW, 從北京哐噹哐噹的開到居庸關。車子很破,沒有暖氣,冷氣自動從車縫隙進入,一路把我冷的。
「過癮吧?」他還一路問我。
「同學,你真行。」
幾年後我帶著老婆和女兒們到北京。
「這回咱們有車了」,他剛買了寶藍色的 Mazda M3。
「難得,我們走遠點,去大同雲岡石窟,很近的,五佰公里。」
「來回?」 我問。
「單趟啊。回程我帶你們去看古驛站。」
女兒到現在都記得這位楊伯伯,一路飆車穿過草原,一天來回撞死了不少紅色的蜻蜓。記得在黃昏時到達古驛站,他看得很仔細,也跟我說得很仔細,這裡是放糧食的,這裡是養馬的。我彷彿有一種錯覺,曾經他帶過我打仗,就在這個古驛站。
我們一起守過居庸關嗎?
他跟我說過一句話:「哥兒們,你找到我 ,我拼了老命也會幫你。」,因此我從來不跟他開口。他送了我一瓶茅台,無論是誰我都不讓喝。
老鳥真心話
我把所有人喝趴下,就是為了和你說句悄悄話。《江小白廣告詞》
江湖上行走,有一種酒你只能跟一種人喝,懂你又完全沒有厲害關係的人。就是你喝了會醉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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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局」
台北研發基地
台北有我原來的弟兄和一些新加入的研發新血,蓄勢待發。台北就是我那段日子的休息站,核心技術在此開發,但是因為許多主客觀的因素,人員流動很快。我因為在幾個研發基地遊走,心中對台北團隊的效率和速度感到憂心,雖然一再耳提面命,成效有限。漸漸我感覺一種大江東去的無奈。
畢竟同是一方水土的人,我還是把重要的平台設計規劃交付給台北團隊,
深圳總部
公司總部在深圳南山區,二十年前我來到深圳時都住在華僑城附近,這一帶還是未開墾的不毛之地。全公司平均年齡三十五歲,我的加入讓全公司這個數字拉高了一些。老闆笑稱我不是「古董」級別,是「骨灰」級別,倒也十分符合事實。
可能是看到的都是年輕人,整個總部看起來生機勃勃。整個園區也是一樣,中午用餐的時候,人像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人山人海就是個事實,不是個成語。我常常需要從這一個辦公區走到另一個辦公區,開始時常常迷路,慢慢就習慣了。
出差時我經常住在一家叫「聖淘沙」的旅店,住的次數多了,服務員也都記住我了,有些老是記不住我的,多半幾年後還是服務員。跟餐館一樣,幹練的老闆娘去了兩回就知道,我一定點雞蛋韭菜水餃,生意不是人人能做的。偶爾會嘗試當地人才會做的事,好比搭野雞摩托車。違法但是不貴,師傅多是外地人,各種口音都有,從旅店到公司從八塊到十塊都有。說八塊的是老實人,我也都給十塊,特別喜歡看到老實人因此露出的笑容。
上海研發基地
研發團隊在漕河涇開發區,團隊很年輕,只是缺乏系統化開發經驗。原來的研發負責人對我有一種天然的敵意,久了也就釋然。
我很喜歡在上海出差時住在虹梅路巷內的一家旅店,名字很簡單叫「一居」。出了巷子就是公車站牌,每天早上亂七八糟的人來人往,排隊買早餐的,等公共汽車的,騎自行車的雜亂有章的各自混亂成一團,在九點之後才恢復安靜。
上海本地的工程師有一種特殊的精明,拿多少工資幹多少活,不欺你也不讓你欺。經常我就是擠在人群裡買兩個梅乾菜包子,三塊五,一邊走一邊吃著上班。樣子就是個鄉巴佬,滿足上海人的虛榮和對外地人的一貫理解。
杭州研發基地
杭州我來過幾回,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在天龍公司,當時這裡是赫赫有名的 U 公司總部。如今人去樓空,改成創業基地。潮流會刷下一波波的技術專家,唯「青苔」不死。錢塘江潮起潮落,我心依舊。
杭州無可挑剔,我之所以喜歡杭州我想多半跟西湖有關,還有西湖邊上迷宮似的小道,常常帶你到一個此路不通的地方。也有機會會引你到觀光客尚未蹂躪之處,於是不覺就陷入了一個杭州人的秘境,身在江南,完全聽不懂的吳儂軟語中。
我把當時最有機會爆量的案子「魔鏡」放在上海,主要是需要方案供應商的技術支持。所有的方案供應商,都把戰場轉移到上海或北京,台北已經從技術支援中心的地圖消失。所有未來技術或產品的試驗點也在上海浦東,這裡是高通,那裡是TI,Intel,附近是聯發科,都在同一個街區。
常常在浦東或虹橋機場碰到台北的熟人,彼此心照不宣,稍微交換了一下南北的情報,就匆匆互道珍重。熟的可能還交換個名片,沒那麼熟的就假裝還在前一個公司,以免一方或兩方同時尷尬。
機會很多,資源永遠不足。我讓台北團隊扮演技術開發平台,上海團隊跟杭州團隊負責與客戶對接的終端產品客製化。架構很清楚,執行不容易。因為我沒有足夠的 PM 串聯計劃執行的過程,功能型主管如果沒有妥善的資源管理能力,計劃會陷入僵局。功能型主管可以透過時間,累積經驗逐漸養成,從一個工程師變成一個技術型主管,需要的只是自己的努力與時光的磨練。
PM 是不是也有養成的方法呢?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 PM,坊間有許多的書告訴你要這樣要那樣,我以前也看這些書,也會試試一些方法。下面我所描述的並不是我的創見,比較是觀察的結果整理。
對於計劃的執行而言,每天的狀況都有變化,所以變化的可控制性和可觀察性非常重要。
何謂可控制性?何謂可觀察性?
如果用一場森林大火來當一個場景,PM 要很清楚目前有幾個必須立即處理的火點還有可能的火苗在那裡,當資源有限時處理的優先次序為何?不只是他或她清楚,團隊的成員也都清楚,目標方向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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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
已經好一陣子沒到北京,這次來北京有一個重大的任務要達成。車到「小麥」北京總部,方案公司的合作夥伴已經準備就緒,今天只有兩個主題「技術指標與出廠價格」。電梯門打開有一種氛圍襲來,我立刻知道是什麼原因,全部的人只有我是白頭髮。
對談的客戶是個女生,姓楊,眼睛不正視著你,短髮俐落,兩句話就說:「您也是台灣來的?」,口氣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我心中有點刺刺的。
「我直說吧,你們的競爭對手就是台灣公司,價格比你們低。如果你們的技術支持能力沒有他們好,那就大家聊聊,交個朋友就好。」,她補上一段下馬威。
「賴研總是無線通訊的技術專家,…」合作夥伴挺能吹的,我在旁邊一邊盤算如何接話。
「楊總對方案想必是瞭如指掌,我說明一下開發過程怎麼保證開發時程。」,她的眼睛慢慢亮了,開始有眼神接觸與意見交換。
「接著說明如何保證生產質量與產品出貨的一致性。」,她終於願意專心討論。三十分鐘後,我們起身離開。
「楊總,謝謝妳的時間,台灣的公司也不是都完全一樣的。小麥也跟其他大陸公司就不太一樣。呵。」
「賴研總,那肯定是。後會有期。」
下樓出了電梯,合作夥伴開心的握著我的手。「賴總,您這趟來對了。楊總想聽的您都說清楚了。」
我心中其實是一陣悲涼,自己已經五十幾了,楊才三十歲附近。如果讓我們台北年輕的工程師過來對陣,結果如何? 大陸在文革十年期間,有一個世代的人才斷層,改革開放四十年,無論在人的量與質上今天三十,四十歲這個世代已經超越台灣。身為台灣老鳥的工程師,不但有後繼無人之嘆,也有即將死在沙灘上的現實問題要面對。
無論在大陸那一個城市,一種對明天充滿希望的氛圍讓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三十年前在台北街頭也有一樣的感覺,陌生的是在過去二十年已經慢慢失去這種感覺。
老天對每一個人一樣公道,地球是圓的,選擇向左向右,也許都可以到達相同的地點,但是你我都明白即使終點相同,也是會有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你的選擇不僅決定了你怎麼活,也決定了你怎麼老去和死亡。
所謂謀定而後動,關鍵在何時為謀定? 我是一個比較大膽或者說是莽撞的人,通常超過五十的成功機率我就敢出手,所謂五十的機率也許在別人看來只是四十甚至三十。
正好這兩天看 NBA All Star games, Steven Currey 的專訪,我才發現其實有另一個思考的維度。對一般運動員需要有一秒的空檔,專業運動員只需要零點五秒,甚至自己有能力去創造出那稍縱即逝的空檔。
於是問題不是在謀定與否,而是在是否有足夠的練習,在機會或危險來臨時做出反射動作。思考與直覺必須同時訓練,才能在現代叢林中生存。這是我的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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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拿下「小麥」的大案子,供應商原廠對公司支持力道明顯不同,美國方面還派了一組人馬來介紹未來的芯片與技術合作方案。派來的專家裡有幾個東方臉孔,負責主談技術細節,休息片刻,其中一位主動走過來,
「賴總聽說是台灣來的?」。他說的是國語,不是北京腔。其實會議中我就感覺這幾位應該都是臺灣人。交談了幾句發現大家有共同認識的同學,朋友,距離立刻拉近不少。會議順利結束,相談甚歡。
「下次會議我們用 Conference Call, 我請同事安排。」
「沒問題,合作愉快。」我握握他的手。
隔週我已回到台北辦公室,會議當天,跟幾個技術主管準備就緒,打開視訊接上對方。我看到了王穎。她顯然忘記我了。
那一年如果沒有王穎,我應該走不過那段放逐般的日子。她知道我要重考,也許是發自本質的善良,她始終陪著我。我把她的溫柔解釋為愛情,覺得很幸福很自在。王穎是南方的女孩,我沒有的特質她都有。陽光,開朗,笑起來很燦爛。她說有個喜歡的男生在新竹清華,既然從未見過 ,就把這件事當成不存在。
不知不覺我們就走在一起了,一起讀書一起吃飯。我還天天往她的信箱塞信,她也是。是不是戀愛呢?我以為是。一直也沒有勇氣問她到底喜歡誰?
那年的情人節決定有所表示,送了她一束白色的菊花,代表對愛情的堅貞。她生氣的把花丟在河裡,河是有名字的,只是我忘了。想起來了,是約農河, 至今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重考前,我們在學校後方一條隱密的小路上坐著,撐著一把傘,雨默默的落著。一句話也沒有,我們也許在等著什麼,我想。
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她最後說:「走吧」。
重考後我到了台南鳳凰花城,慢慢的她的信就少了。
基本上我不怎麼讀書,除非點名絕不上課,只是虛耗著玩樂團。靠著在大度山學的一點功夫,在吉他社晃了一整年,也有了自己新的樂團。反正微積分,物理學都學過了,考試也都能應付。花了比較多的時間在中文系和數學系過著形而上的文青生活。
常常在宿舍寢室與信箱間遊走,看看今天有沒有她的信。始終不想承認這段自以為是的戀情已經不存在。
學長終於看不下去,要我把那一年裡王穎的字條一張張攤平,一張張讀一遍,然後撕掉,第一張真的撕不下手,第二張容易些,慢慢就沒感覺了。像進行一個祭典一般,最後他用火柴點了一把火,把紙條全部燒掉。
奇蹟般的我就活過來了。
老鳥真心話
時間是解藥。
人生經常有些擦身而過,有些永不重逢,有些終成陌路,在當時你以為是唯一。
還是有些人隨著一些事留在我們的記憶裡,不去翻它,以為它不在了,翻到了它,它會像網頁裡的超連結,淅瀝嘩啦的讓你目不暇給。
然而萬物皆有盡時。無常才是人間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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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變」
在研究院時我們會在週末開車,從南加州殺到「拉斯維加斯」,然後各自按照各自有興趣的活動展開。老鳥會留下來過夜,菜鳥們會集合湊兩輛車,午夜再殺回南加州。我當時是菜鳥中的菜鳥,還要負責開車。因為都在夜晚,記憶中最深刻的是週五將要到賭城時,從山頭看下去一路迤邐的車上大燈,蔚為奇觀。
舊地重遊,卻是為了公司第一次跟日本客戶參展。時光留下了痕跡,有些飯店沒了,有些舊了,有些名字不會唸了。對我而言傷心的是,當時那些美味的餐館不見了,甚至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自從第一次參加這種展覽,我就知道我對陌生客戶有興趣。當你站在展場,人來人往,如何判斷川流不息的人群裡,誰是你的潛在客戶? 有的人會迴避你的眼神,有的人不願意留下名片 ,有的人你一眼就知道,是同業出來收集情報,在很短的時間內,你就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人,帶著各自不同的目的。
參展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你可以遇到以前的朋友或對手。可以交換近況,談談彼此滄桑,可以約個地方深談,試探是友是敵,也可以把對方的新名片收藏起來。
參展也是跟供應商聯誼的好時機,彼此的老闆們不免客套寒暄,對話中藏著彼此都懂的玄機。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都看,也看怎麼吃。菜鳥要成為老鳥的必經之路,是由「有得吃就好」到「吃得客人滿意」。我注意到厲害的業務,通常也是饕客一枚,不會吃的業務極為罕見。
結論是好的業務人員,必須對人生的方方面面有深刻的理解和修為 。
老鳥真心話
時間成本。
同事或者老闆以及競爭對手,在我們職場的競爭過程中,有意或無意撒在心田的種子,有些發芽得早,有些發芽得晚,但是遲早會用它獨特的方式成為一堆蔓草或成為花朵,甚至成為參天大樹。
咖啡是苦的,只要知道怎麼調整,它可以讓你的人生更有滋味。有人喜歡喝黑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我觀察的有限樣本裡,這些人都對自己比較狠。也許苦也有很多不同的層次可以學習跟體會吧。
這些年來,常常喜歡觀察周遭的人,以前我對人其實是不怎麼感興趣的,人心難測是其一,自己慧眼不具是其二。由於工作腳色的轉變,因而有了機會可以體驗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職場生涯對自己的淬鍊。
酒需要酵母,還需要一段時間的醞釀,職場的爾虞我詐也需要時間的沉澱,時間的魔術師總能夠幫我們留下真實的韻味。因為有這群人對自己的摧打折磨,我們互相證明了彼此的青春真實存在。現實人生還是會繼續踐踏我們,因為有這群人,我從來不覺得孤單。
知己難得,江湖走久了多少會有點認識。對於專業經理人而言,最寶貴的其實是「時間成本」。累積了失敗的經驗,累積了成功所需要的條件,一旦要釀一罈好酒,唯一不能少的是時間。
毛不易的歌說「人生太短,一瞬好長」,確實如此。於是更謹慎自己的言行舉止,希望不要留下一些荊棘在別人心中成為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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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享迷思」
我想起了「胡阿姨」。
見到胡阿姨,她很少見的穿著中式改良式旗袍,顯露出風格婉約的特色。初見時她和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眼裡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是誰。」,我的眼神是:「妳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晚餐在上海宜山路的本幫菜餐廳,我很仔細的聽她想做什麼?也很乾脆的決定支持她的夢想。人因夢想而偉大,「萬一夢想成真了呢?」馬雲說。
共享單車在兩年內迅速崛起,眼看她起高樓,眼看她宴賓客,眼看她樓塌了。春賴秋冬,成住壞空,走了一輪。
如果再碰到胡阿姨,我想我還是會問她當時的問題,
「妳想好妳的退場機制了嗎?」。
我還記得她當時的回答:「我還年輕啊!」
「如果到時候民眾的道德法律素養不好怎麼辦?」,我接著問。
「我願意相信中國老百姓的素質會不斷提升。」
當時我對她的答案並不是很滿意。今天看著大城市一路傾倒的各種顏色單車,想想還是有些惋惜。但是我還是非常欣賞有夢想,而且可以催眠周圍的人,做相同的夢的人。
老鳥真心話
留下時間給自己跟所愛的人。
忙了大半輩子,多數時間在為家人忙,為老闆忙,為客戶忙,為愛情忙,為事忙,為錢忙,以風火輪般的速度奔向人生終點。
不確定終點有什麼等著你,但是很確定沒有你現在追求的在終點迎接你。不會是至親至愛的家人,不會是氣指頤使的老闆,不會是論斤論兩的客戶。只是個時光地圖上標示不清的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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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場機制」
老闆很大器,同事很努力,每天很開心。
老闆是個讀書人,也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相貌堂堂,酒量深不可測,是可以談心事也可以談國事的明白人。老實說我們專業經理人這一行,最怕的就是遇到糊塗的老闆。我不是諸葛亮,但是是遇上一個明主了。
既然是明主一定是手下戰將如雲,謀士如雨。我特別享受這種能打能殺,能吵能喝的氛圍。當時不只我一個台灣來的高管,人人都是抱著「男兒立志出鄉關」的豪情壯志前來一展抱負。
一年後,走了一些,兩年後,又走了一些。原因很複雜,結局很簡單。
You can check out anytime you like.
But you never leave.
專業經理人計算成本必須考慮到自己職場的寶貴時間成本。時間的成本最難估量,但是它又是最重要的成本,那麼如何估量呢?
設定停損點與時間表。
沒有人很天真的以為戲沒有散場的時候,尤其是你如果是觀眾的時候。但是當你是主角,或者你只是配角的時候,你會不自覺的以為,這是一個幾百集的連續劇。然而事實不是如此。
所以在此提供幾點觀察,
一,老闆《其實也就是製片,有時還兼導演》沒有專心在本業,或老是在尬頭寸。
二,總經理《通常是導演》老是動不動喊卡。
三,業務負責人《所謂編劇》每天忙著寫新劇本,或者對白前後矛盾。
四,研發團隊《男女主角,配角等》互相看不順眼,搶戲或忘詞頻頻發生。
這都是你要考慮自己退場機制的時候。
但是退場有幾點遊戲規則,
一,不要留下爛攤子讓別人收拾。江湖很小。
二,不要出去後批評前公司,凸顯自己智商與判斷力有問題。
三,不要以個人生涯規劃為理由離開,太老套了。你如果能謅出「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代表你也許有個人的堅持與追求,則勉強可以。
四,忘掉以前的豐功偉業,不要老是掛在嘴上,心上,妨礙新的方向。遠離鎂光燈,與人為善,曾經已經習慣在千百人前坦然自若,放棄模特生涯之後,在後台準備道具,拉佈景,期待新人上場精彩演出,洗盡鉛華也是一種歷練。
把過去留給谷歌或者百度搜索。
我一直撐到最後一天關燈,所有台北團隊都離開了。安排了一組人馬去了新公司,等待我處理完所有手上工作,就一起繼續打拼。當我筋疲力竭地從水裡游上岸,收拾好一身水漬,準備登上下一班船,幾個主要幹部找我一起開會,眼神都迴避著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已經達成共識,可以自己運作,謝謝長官栽培,主事者還建議我跟老闆談談。整個過程只有五分鐘。
我沒有特別難過,只是遺憾再度驗證人性如此這般。
這盤棋看似滿盤皆輸。
油膩男子還有一項特色是油滑。我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傳來的是老朋友溫暖的聲音,「我決定了,下個月報到,謝謝你給我的機會。」,我看看外面,雨依然跟來時一樣下著。
沒有撐傘,我一人走入雨中,心麻麻的。
不再旅行之後,發現自己移動的路線非常固定,半夜醒來在同一張床上,唯一提醒我曾經旅行的是,微信裡幾佰個記得與不記得名字,和已經沒有人發言,卻捨不得刪除的群組。
有的事能進入你的記憶,有些人能進入你的靈魂。有的人與事混在一起猶如深水炸彈,讓你一杯倒地不起,永遠不會忘記那種滋味。
給曾經一起奮鬥過的弟兄姐妹們。無論你在那裏,心所想即是未來。一定要繼續加油。
老鳥真心話
得失互見。
進到一個封閉的空間,要先看安全門在那裡。
先說封閉的空間的定義是,你覺得空氣不好,同時確定窗外沒有霧霾。如果外面也是霧霾滿天,一動不如一靜。別瞎整。
這世上還是人比鬼多。每個人都有貪嗔癡的根本問題。想清楚了才不會讓自己變成憤世嫉俗的可憐人。老闆沒欠你(也許有時候會…),不要太玻璃心。
永遠要留下翻盤的本錢。帳號密碼只有你知道。
世間充斥著正能量,於我們可能是安慰劑而已。人活到某個年紀會覺得諸事皆不可為,也會覺得諸事可以不為。這時候所有大事似乎也不是大事,小事更何足掛齒。快樂是自己找的,煩惱痛苦同理可證。
人貴自知,安心做個柴米油鹽的平凡人,救國救民的偉大事業讓別人承擔去吧。是不是一種墮落呢?或者也是,但是想想也就是想活出一點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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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簡單
終點其實是一茶一飯一身肥肉,
於是一生飄泊。
還有一頭白髮。
肥肉難去,白髮還是可以對付的。
剪去亂髮還我真實面目,略去風流,瀟灑依舊。
走過江湖,最終選擇簡單。
李清照《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