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過三十幾年了。至今,我仍舊不清楚那天的傍晚,為什麼被處罰。屢次想起,頸部總隱隱感覺到那被手刀重擊的力道,以及當時的一陣暈眩感…
官校一天的假日稍縱即逝、彌足珍貴。家住遠途的同學,總是抓住難得的幾個小時的假日好好釋放能量。不是約了外面女校聯誼,安排溪邊烤肉、健行踏青;就是一起相約出遊各景點走走看看。
軍官的養成教育,建構在平日的上課加操練中。而實際上卻是操練重於課業。印象中,我對於官校的記憶全被基本教練、正步、五百障礙以及日夜種草皮給填滿了。而身為機械本科的課業及實習,則是印象模糊。只記得看了幾眼昂貴到連摸都不給摸的CNC銑床、車床,以及那虛假應付的電腦課程。退伍前,我是個不懂得如何用電腦的軍人。而從退伍後我對於電腦的嫻熟程度,可以證明當初的我,並非不認真學習。只因當時的老師說:下部隊後用不到…
收假回到連隊寢室的心境,是憂鬱、呆滯的。
換裝後,來到連集合場,照例是收心操的時刻。只是大家還不知道要上黃埔哪一道菜。官校出身的排長,以魔鬼出名,只因為他身在這個有國軍莒光連隊光環的官校魔鬼連。站在排長身後,高瘦挺拔的連長,那一臉嚴肅威嚴,更是令人寒毛直豎。
「立正!稍息之後,以正步練習隊形散開,每人前後左右間隔一公尺。稍息!」排長口令一下,周圍排長在旁,對著動作慢的同學吼叫。
只見所有人立即迅速散開,五秒後到達定位。
心想不妙,今天的收假,肯定又是難熬的一晚了…
排長:「踢腿,一!」口令一下,伴隨著吼叫,「腳給我抬高!等你們都不會搖晃後,我才會喊下一個動作。」
我知道排長這口令一下,沒有撐個十分鐘,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於是,有人一開始就點地,身體也因為單腳著地而缺乏平衡的左右搖晃,有人還以單腳跳來平衡身體。在沒有開燈、一片黑暗的連集合場,周圍排長只能以吼叫代替唱名罵人。連長則在隊伍內走動巡視,偶爾疾言厲色的點名罵人。
我與其他大部分同學一樣,身體只有稍微搖晃,但是腿因為酸,而漸漸垂了下來,幾乎點地。在意識到要重新抬高腿的同時,一記重重的手刀朝我頸部後方砍了過來,導致我前傾而雙腳著地,當我正想站直時,臀部又冷不防被踹了一腳。於是我向前踉蹌幾步,幾乎趴倒撞上前方同學…只見連長從我右方的身後往前走了過去,一言未發。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我一頭霧水、毫無頭緒。因為收假的收心正步訓練,搖晃點地是很平常的,除非體力、定力及平衡較好的同學外,幾乎大部分同學都難以避免,而排長們頂多也只是惡狠狠的罵個幾聲帶過,幾乎沒見過有人身攻擊的例子。
我努力回想:今天我只是回屏東老家好好睡個覺補眠。還吃了母親每次放假為我準備的炒土雞肉,然後於收假前三小時離開老家,回到官校。而平日在學校,我是個內向、不愛說話的規矩學生,確認沒有得罪任何人。
一小時後,收心操結束。在解散回寢室休息之際,走在旁邊的一位同學好奇的問了我:「剛剛誰被連長打?好像很慘的樣子,整個人都快趴倒地上了。」我確定他不知道誰被打,否則也不會不識相的問我了。
我只淡淡的回說不清楚。
我們這位連長,平日從來沒有把我名字說對過,總是把我名字最後一個「隆」字,說成了「雄」,我屢次想更正,但總是懾於他的淫威而無法啟齒,後來也就漸漸習慣、無所謂了。但是在官校期間,還記得他曾經幾次用「山地豬」這個歧視的字眼罵過我,至今仍讓我耿耿於懷。只因我非原住民,即便是,我也會以身為原住民為榮。
往後下部隊,幾次的相遇,我很珍惜這段緣分,仍舊客氣並尊敬這位昔日的長官。一次北竿的中秋節,我特地送上月餅,給這位已身為離島最高指揮官的老連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