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一部文學作品是否偉大在於是否有足夠理解它的讀者。咀嚼吟詠之後,讀者超越文學作品,對作品產生對自身生命的解釋與連結。
生命是否深具意義,也在於是否有足夠折磨我們的柴米油鹽。穿越芝麻綠豆般小事的一層層剝離,我們看到靈魂裡的脆弱與殘存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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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詭異。

中國的武漢地區傳出肺炎疫情,竟而就封城了。一片一片的雪花在春天融化。
人性的高貴沒有極限,人性的暗黑也沒有底線。
雪崩之際,沒有一片雪花是真正無辜的,除了飄揚在天空中讓我們炫然欲泣的你們。
向所有在第一線的醫療天使們致敬。
李文亮醫師,一路好走。
如果尖銳的批評完全消失,溫和的批評將會變得刺耳。
如果溫和的批評也不被允許,沉默將被認為居心叵測。
如果沉默也不再允許,贊揚不夠賣力將是一種罪行。
如果只允許一種聲音存在,那麼,唯一存在的那個聲音就是謊言!
——引自網路某善知識言
是甚麼樣的時代與社會,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如精衛填海般的犧牲?
我們只是冬天沉默的雪花,對於一起製造的雪崩有意識的渾然不覺。
悲劇重複上演,在觀眾的眼淚流乾之後,會有新的演員演出類似的劇本。所有的觀眾戴著口罩參加了演出,在這場世紀病毒的人性考驗中無一倖免。
你我皆然。
也許最後的時刻到了。
我沒有留下遺囑,
只留下筆,給我的母親。
我並不是英雄,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
我只想做一個人。
[詩人北島]致遇羅克[1942-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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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
人生很短,有人寄生上流,有人自甘墮落。
當慈悲成為奢侈時,末法時代不遠矣。
在這個如九月般的冬末初春,人情比疫情更為冷冽。當人性的自私被堂而皇之的搬上檯面振振有辭,荒原般悲涼的台北街頭只剩下看不清面孔的芸芸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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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
《莊子·胠篋》
夫谷虛而川竭,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多數時候覺得自己在逃,逃離每天的是是非非,逃離重複又重複的真真假假。
回到台北快四年了,想做的事一部分完成了,想見的人也一部分見了,陌生的城市還是陌生的城市,寂寞的街道也還是寂寞的街道。
人的一生總是求不可得,如果與自己的執著保持一段距離是否適當些?如果人生終究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逃亡,那麽又要逃到那裏呢?
經常我們把生活比喻成戰場,無論自己在裡面是叱吒風雲的將軍或是拼命向前的過河卒子,總是以悲壯慷慨為主旋律撰寫一路征途。

最近有一部陸劇長安十二時辰,改編自馬伯庸同名小說,以唐朝天寶年間為背景,訴說幾個被朝廷拋棄的邊關軍士為爭一個公道計劃火燒長安的虛擬故事。
戲劇裏的每一個人物都各有心事,因而也就各有立場,各有打算,沒有誰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沒有誰是鬼魅小人,只是生如蜉蝣,甘心承認或不想承認而已。
日常生活裏我們經常是觀棋無語的偽君子,也難免是起手無回的假丈夫,無論如何,楚河漢界只是表面的藩籬,對車馬炮的你我而言,往往是午夜夢回時的一身冷汗和與驚魂未定的僥倖是夢。
人生其實不需要等待誰給你一個交待,說法人人各異,與其指望萬事如意,不如求自己心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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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你說你懂我,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想讓你成為要對我說謊話的人。

現在分手正好,你還可以回到之前的十字路口攔車,我的車沒有倒車檔,我也沒學過U Turn,我連平行停車都不會。
你要去的地方,我的輪子到不了。幸福從來不是我的終點,快樂也不是我的選擇,我從不迷戀偶像,也從不追劇。我只是一路搖滾,永遠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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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那一年他們大多才十七八歲,也有些二十出頭。從各個不同的地方,帶著各自不同的口音,因為各種原因進了黃埔,唯一的共同點是都熱愛這個國家,以當時自己能理解的方式。
李彌,謝晉元是黃埔四期比較年長的大哥,柯遠芬則年齡小一些。高魁元跟他是上下舖。當時命運之神也許在前方冷笑著,等待他們飛蛾撲火般的踏入時代的黑洞,最終無人倖免。
淞滬會戰,國軍與日軍進行血肉之軀與鋼鐵火藥的直接衝突。三個月內國軍前仆後繼投入七十五萬人,日軍三次增援投入三十萬人。

八十八師五二四團奉校長之命死守四行倉庫,已經做了壯烈犧牲的準備。謝晉元告訴官兵弟兄:「這個四行倉庫就是我們400多人的墳墓,我們全都要戰死在這裡。我們中間只要還有一個人在,就要堅守陣地,和敵人拚死戰鬥到底!」
血戰七日任務完成,撤退至上海公共租界,全員繳械。謝同學沒有死在日本鬼子手上,卻死在自己弟兄的暗算,老實說是挺冤枉的。不過他也好不到那裏去,甚至更窩囊些。
柯遠芬鬼頭鬼腦,後來到了台灣幹下了二二八這件惡名昭彰的事,算是人神共憤,台灣同胞被殘忍的屠殺,不少潛伏的共產黨同志也遭到毒手。今天倒是想看看這小子敢不敢來?
高魁元跟他那一年為了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打了一架,高流了鼻血,他腫了隻眼睛,也算平分秋色。今天倒是可以喝兩杯,一笑泯恩仇。
那一年沒有打下古寧頭,多少還是看在同窗之誼的面子。八二三砲戰,胡璉守金門,他也對老胡手下留情,校長老是喜歡看他們四期同室操戈,也算準了他這人有情有義。
今天肯定要跟李彌老大哥敬幾杯,把李彌趕到泰緬邊界實在是人在江湖,非他所願。往事如煙,聽說有一個姓韓的小學弟要選中華民國總統。好歹也是學長,今天一方面是看看熱鬧,主要還是跟校長鞠個躬,謝謝校長栽培。
1925年

我知道你是共產黨,總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難處,這把象徵革命軍人魂的短劍給你。希望有一日可以念在黃埔袍澤之誼,三思而行之。
他接過短劍,望著校長背後的一幅字。沉默的點一點頭,轉身離開。聽到校長一聲長長的嘆息。
一九五零年冬天,三野葉飛要強攻金門時,第一時間他就知道當時老高守在古寧頭。老高雖然在班上跟他不對頭,老是仰仗北方漢子人高馬大,欺負他們這種瘦弱的南方人。有一次高又在譏笑他是頭南方驢子時,他一腳飛過去就把高給踹了,挨了頓好打,他始終不吭一聲。高從此知道他也不是好惹的,再也不敢當面笑他。
沉思良久,終於他寫下古寧頭三個字,把劍身與字條透過祕密管道送出。算是報答了黃埔栽培及校長之恩,倒是便宜了老高。
[註:1949年10月24日,共軍試圖登陸古寧頭,為國軍在灘頭阻絕,共軍氣焰大挫,台灣得以保全。]
很自然的大家各坐各的,他這一桌是放牛班人少一些,有一句沒一句,各懷心事。其餘幾桌是當年的前段班,酒酣耳熱鬧成一片。
校長到的時候,大家出於反射動作,刷的站了起來,一如當年。校長跟大家敬了一杯酒。拿出一個盒子,紅色的絨布打開,把裡面的一把短劍拿出來,旁邊有一張泛黃的小紙片。
把短劍給了老高。校長看向他這一桌,意味深長的說:你們都是好學生。
老高走過來,敬了他一杯酒,不知道怎麼了,這匹久經沙場的老馬,溼潤的眼眶裏似乎是藏著點什麼。學霸胡璉湊上來,喊著要拼酒怎麽不找他。
周主任最晚進來,跟校長點了點頭,理所當然的坐到他們這桌。跟他說了一句,
久違了,陽春。
周主任酒過三巡,最後走到校長面前道:
校長,毛先生不方便過來,請我帶來一幅字聊表心意。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毛澤東《沁園春·長沙》
校長接過。問道:
翔宇兄,我們都錯了嗎?
周笑曰:
故人相見,前塵往事一歎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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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
凡夫俗女天天搭著一樣的交通工具,不管是開始的機車,之後的捷運,不管是 Toyota 還是 BMW,在紛紛擾擾的世界上競逐,最終所求的不過是一碗飯,所躺的不過是一張床。
有的人明白得早,有些人明白得晚,有些人始終不明白,世界並不因為你明白或不明白而有所不同。有些人貪心一些,想要有人瞭解自己,拿出自己的一半,交換對方的一半,只是經常因為雙方的一半不等同而從爭執到無力掙扎。最後啃著破碎的一半,看著掉落一地的另一半,徹底的成為凡夫俗女。
蝸牛的喃喃自語
一直很喜歡旅行,雖然我個性猶如是隻蝸牛。旅行可以遇見其他的生物,友善的,不友善的,甚至是邪惡的。有的會很好奇的問蝸牛為什麼要帶著這個殼,有必要嗎?這個殼是蝸牛的睡袋,蝸牛是專業的旅行家,你說呢?決心進入時光隧道旅行也不是最近的事。人因為夢想而偉大,萬一實現了呢?然而蝸牛出遠門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尤其是獨自一隻蝸牛。
早上一杯特調,一個三明治,吃完就準備上工。度日如年週而復始,被老闆或客戶修理,唸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菜鳥們,安慰鼓勵了快掛掉的戰友,一天就算過關了。之後我就可以開啟蝸牛模式到午夜。
發現自己是蝸牛不是今天的事,大概是在高中的時期。高三的時候開始學排列組合,同學間開始謠傳,學不會的人應該不適合讀理工科系。我很快就發現我真的學習有障礙,舉一反三是不可能,舉一反一都有困難。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讀書人的好處是有一大堆成語可以引用,讓你認不清楚現實的艱難而勇往直前。
蝸牛不繞路,只要方向確認了就一條路走到底,我也是。結果那年的排列組合花了我大半的時間,物理沒有好好讀,聯考時該砸鍋的砸鍋了,該考好的如今完全沒用上。好吧,勉強有用到排列,組合只有在吃自助餐時偶而用上。
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這句話對蝸牛而言是很好的護身符,但是不夠精確。我是想的時候多,應該說是整天在想,只是不太付諸實際行動。一動不如一靜,厚積薄發是我一貫的處事原則。邁開第一步的時候,我已經準備走下一步,像謹小慎微的圍棋高手。
這種特質讓我特別關注歷史上幾個有爭議性的人物,勉強說來也是這幾個人物讓我想寫這些文字。人生知己難得,但是因為這些精彩蝸牛人物,讓你我不至於太過寂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對一個手無吋鐵的上班族至關重要。看清楚這些現實,對生命裡的風風雨雨也許可以轉換一種心境,無論是在境界之中還是境界之外。
最好的例子還是二戰後的邱吉爾,戰後失去政權,卻在1953年以《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奪下文學獎桂冠。

現實裡的無情從另一個角度其實未嘗不是天地有情?
他說: 堅持下去,並不是我們真的足夠堅強,而是我們別無選擇。
正是這些人的詮釋讓我們得以接近生命的真實,學習最難學習的同理心。感同身受只是一個概括性的描述,如同善於聆聽的音樂達人,精妙細微只能在某些層次傳遞,因此我們得以交換心靈密碼,藉以詮釋生而為人的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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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鳥雖慢,在時間的洪流中,卻也是快的不得了,轉瞬即逝,如飛而去。
在這轉瞬之間,好好地、用心體會地 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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