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弦：走一趟人間

有人視創作為生命，有人視書寫為生活的小點綴、小紀錄。在「錦繡文章」一輯中，讀到形形色色的人生故事。當中不乏生命的沉重與輕盈，這一切都是關於人間。

在陳祖媛筆下，一位柔和開放的母親形象躍然於紙上，〈小旅行隨筆〉記述自己到加拿大多倫多與兩位女兒重逢，筆調輕鬆而溫馨，一趟旅行開展了她在異國的新鮮與甜蜜。當她低頭瞥見藍色的地毯印著大大小小灰白的圓圈，「小圓圈很明顯圓了又錯開，錯開了又有另一個半圓慢慢接近⋯⋯不禁想到這不就是我正在經驗的人生週期，和孩子的離多會少。」因為聚少離多，所以更加懂得珍惜。隨後兩篇〈不一樣的餐廳〉與〈美麗的錯誤〉，同樣感覺到她張開感官去感受微小事情，源源不斷從生活中發掘驚喜，這是她的人生態度。直到〈謝幕〉一文，筆調轉入為沉，描述的是一場閨蜜的喪禮。從人生舞台中謝幕後，陳祖媛回顧閨蜜一生到最後卻為她感覺到心安，那是因為，生命在死亡後終於得到了解脫，不再受苦。人生中的幸與不幸很難言說，但閨蜜所承受的婚姻生活竟讓她成為丈夫的代罪羔羊，進過監獄的牢籠裡，這些多是不幸的憑證。

陳蕙娟在追憶逝去的親人中，寫下〈我的第一本故事書〉，是多年後對童年的回望。《冰海小鯨》蘊含著對父親的豐富記憶，之所以會翻出這段閱讀的往事那是因為讀到作家徐國能先生的一篇文章。創作影響生命，或許就是如此。而〈金閣寺〉則是從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的小說《金閣寺》中受到啟發而寫下，陳蕙娟重讀再重讀這部作品，原因是那種不可抗拒的「悲劇性的美學」深深吸引了她，文章剖析了作品的內容，也描述了文學作品如何影響著自己的思想與生命，再次印證的書寫對她生命的影響。閱讀筆記記錄的是個人感受，但如果寫得深刻，讀完後也許你會愛上這部作品或作家。〈婚姻那回事兒〉則是另一種質感的文章，陳蕙娟坦率地寫出個人對婚姻的想法，並援引各人對「婚姻」的看法來印證，婚姻是什麼？追求進步的人可能會從中尋求答案，一句「你的選擇與作法才是決定婚姻幸福快樂的關鍵，婚姻是需要經營的」，那便是她的解答。

我們活著，所以對生命有所感知。潘俊隆所經歷的死亡傷痛，與父母有關。雖然是寫於二十年前的舊文，但〈母親的喪禮〉每一處細節都將自己與家人面臨母親死亡的觸感寫得細緻入微，一個大家族解不開的心結竟在母親逝世後，緩緩鬆動了繩結，家人一同哀悼母親逝世，也彼此坦誠相待。老父親在七年後也追逐母親的影子時，潘俊隆再寫了一篇〈我的父親〉，題目率真簡單猶如小學作文作業的標題，但他從兒子的角度回顧父親的一生，也是一篇動人之作。「父親沒有留給我們任何屋宇田園，卻留下了世間物質所不能交易的、豐盛而不朽的那份精神產業。」父母的形象與記憶，因此長留孩子心中。〈記憶中的蘋果滋味〉令我想起黃春明也寫過一篇〈蘋果的滋味〉。潘寫及自己年少一場奇異的臥病經歷，讀來不無驚心動魄，但蘋果、母親與醫院三方形成的氛圍與張力，則是刻進了一生的記憶中。

最後，賴研四篇文章的呈現方式更像小說，〈冬至〉寫一位離家出走的老人，確實是生命走到了另一種極端情狀，阿茲海默症會導致記憶力衰退，甚至會出現語言困難等。老人選擇在冬至這天，只帶了隨身碟和手機，踏上遠行之路。生命無常，〈忘機〉描繪熱鬧的同學聚會場景，隨後發現面貌變換有些已經先行離隊了，時間日漸流逝，「有一種戰爭註定要單槍匹馬上陣，即使是彈盡援絕，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還是。」隱隱一筆勾起了生之希望。最後兩篇摻入了佛教教義與文學作品，人生總要經歷些什麼才看得清楚，〈路過人間〉以獨白口吻寫人生悟道，〈藕花深處〉從一位父親的死亡中照見悲痛的親情關係，如果說所有人生的相遇都是偶然，那麼我們在遇見之後的關係演變，是不是注定的呢？

人生的百花齊放，閱讀時呈現了百種情狀。走過一趟人間，卻也不枉。

葉秋弦
二〇二二年四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