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 韓國梨泰院慘案的人文省思

《韓國梨泰院慘案的人文省思》

10月29日韓國首爾梨泰院發生慶祝萬聖節群眾在窄巷擠壓踩踏導致死亡156人的慘案（我一口氣記述此案也是想傳達一點擠壓感）。事後各方當然有很多檢討，我卻想從「生命存在」這個角度做一點宏觀的省思。

其實在10月份，類似的慘案還有10月1日印尼體育場球迷踩踏事件死亡133人、10月30日印度弔橋斷裂太陽神敬拜群眾落水事件死亡141人。為什麼這種群聚的慘案會頻繁發生，而且多與最容易大量聚眾的宗教活動、節日活動、娛樂活動相關？我們不得不說這共同的根源，在現代人普遍的生命壓抑、心靈苦悶、情緒累積無從抒解，才須要借種種群聚活動去作一次集體性的宣洩；這簡直可以說是現代人生命存在的一種集體吶喊與表達儀式啊！所以，叫孩子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們正是因為人多才要去；該探討這普遍現象背後的原故為何？才是正理。

那現代人普遍壓抑苦悶的背後原因是什麼呢？恐怕就是近代西方文化的過度發展，使他潛在的盲點、病灶逐漸暴露所致。簡言之，其根源在科學的自我定位為價值中立、不涉主觀感情。使人的感情需求（包括自然感情與道德感情）被排除在以客觀精神為主的科學活動之外。而其病態性的惡化，則在根據客觀精神、知識系統而設計的法律體系、社會制度的過度發展、嚴格操作，逐漸侵蝕了人的正常生活，愈來愈嚴重地造成生命封閉、感情壓抑、價值虛無的後果，使人愈來愈失去做為一個人的身分與生命存在感。

尤其工商業體制全球化的當代，嚴密瑣碎的分工、投射於數量與金錢的價值與無所不在的資訊，已將人完全地角色化、零件化、碎片化、數位化乃至抽象化、虛無化，到簡直不存在、連一縷輕煙都不如的地步。做為一個人的真實身分，是在被無限切割、隔離、封鎖、遺棄乃至被取消之中。坦白說：何須等到疫情嚴重才嘗到封城封區封戶之痛？其實人老早就已經被這內化到人心、被人自動認同的工商體制所封鎖所制約了！

於是，人剩下的最後一點真心，那已經感受不到自由歡樂只能感受到壓抑苦悶的真心，尤其是心靈麻木程度還不那麼嚴重的年輕人，就必須找尋感情的最後出路不可了！這就是人們為什麼熱中群聚，要大家一起歡樂吶喊、瘋狂舞動的緣故。

但，這就是生命存在真正的證明與出路與答案了嗎？依我看恐怕不是。就因為社會體制的制約真是太無所不至了！就連這些借宗教、節日、娛樂、運動之名而發動的群聚、掀起的熱情，其實都是整個社會體制運作的一環；粉絲、球迷、歌迷、信徒乃至群眾，仍然只是面目模糊的角色；粉絲與偶像、球迷與球迷的相見互動，仍然只是一場盛大的群戲與扮演。等散場了回到家，孤單的人其實仍然孤單，真正的我仍然無人看到，自我的感情也仍然並無著落；也許只換來一身疲憊與更深的空虛罷了！

其實何止群聚的經驗、狂飈的熱情本質虛無，現代人訴諸感官刺激的種種活動如線上遊戲如賭、毒、色等等，本質上也都只是苦悶生命壓抑感情的一種替代性宣洩，而其實並不能獲得真實的滿足。因此，我才說一切成癮，其本質都是匱乏而非滿足。所以，這當然不是生命問題的真出路真解答。

那麼生命存在的真出路真答案在那裡呢？無非就是把被科學與現代工商體制所排除所忽略所壓抑的「人」的身分或真的自我找回來罷了！而具體做法，恰好不是訴諸群眾（互相圍著取暖），而是要自覺地遠離群眾、遠離潮流、遠離體制核心。也許，學習獨處反而是一條讓自己清醒的有效之途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