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新覺羅·毓鋆(1906~2011),滿清皇族,努爾哈赤子禮親王代善後裔,幼時與溥儀一起在宮廷唸古書,歷經三次「亡國」(清室、復辟、滿州國),之後向國民政府投誠,逃過一死(無罪),1947年三月來台灣,經歷1949年國共變局,目睹了「四十四年間經二帝王五朝歷八雄十代」(李淑珍,毓老時代的開闔起落,夏學論集(壹),P.68),又歷經2000年台灣的「政黨輪替」,活了106歲,生命力堅強!面對如此巨變,在「政治飄零」中,人生可能做什麼「有意義」、「有影響力」的事呢?他在來台之後,後半人生40歲開始,竟做了60年教育,創天德黌舍、奉元書院,以其幼時母親教他的「一字一義」之佳法,就四書五經,教了一萬人以上於各行各業的人才。真是長壽就是「競爭力」啊!他提出了「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的宗旨與精神號召,甚有「氣魄」與感人!到底什麼是「奧質」?什麼才是具體的「拯世真文」呢?以下扼要述之!《鵝湖民國學案》「述而不作」!
一、實學
1、天德黌舍、奉元書院,夏學匯集諸子、以史、事論理,不尚空虛
「……毓老師在台灣創天德黌舍而至奉元書院,其宗旨卻有其創造之轉化,故不名為國學,而名為夏學,雖然具有深厚的儒家經典的修養,卻匯集中國先秦諸子百家智慧之詮釋而成為夏學之綜合成份,而以孔子常道慧命為核心,以諸子百家之學為四圍,而落實於史事史蹟中而得其實測實證之意義(呂律註:呂祖謙與毓鋆之「實學」同,以史論理,主張「求實理、育實才、求實用」,作「東萊博議」,以史事論理)。老師講經,不尚空疏虛玄之心性哲學,而是就事論理,依用而驗體……」(潘朝陽,第二屆夏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暨毓老師紀念歡迎詞,夏學論集(貳),P.1)
2、實學、時學:用智
「……毓師之學並不是一套抽象思辯的哲學。哲學之本意為「愛智」,老師則強調他的重點在「用智」。欲用智,則必須社會時代的需要,重視實用與時變,既是「實學」,也是「時學」……」(吳孟謙,真人與真知:管窥毓老師的人格與學問,夏學論集(貳)P.42)
3、實學,有諸子之智,內聖工夫
「……毓師曾說:「孔子的六經都沒人讀了,我們寫的東西有誰會去讀?著書立說有什麼用?不如直接讀六經。」……毓師一生述而不作,不願著書立說……由於書院講學著重經世致用,感覺上,毓師尤重視法政理工等科系學生,以其學成即刻用世……毓師因講「實學」,重「謀略」……有諸子之智,內有內聖工夫(儒家工夫)必能成事」(黃忠天,跨世紀經學家愛新覺羅毓鋆與奉元書院教育,夏學論集(貳),P.188、194)
二、承文反之質
4、承周文反之質(一)
「……承周文而反之質」
「……毓老師曾說任何朝代到了末期,都產生弊端,曾舉例說民國就是承清文之弊而反之質。周朝末期的虛偽不實,周的舊法有了弊端,最終的理想是「承文(弊)反質」,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變通以求進步……」。文指:文采、文化、進步,經緯天地謂之文。「承文反質」,變通以求進步,光知承文、不知反質,就危險……因失其所本……」(沙平頤,比較《春秋繁露·十指》筆記一則略述毓老師之《春秋》學,夏學論集(參)、P.55)
呂律師注:
1、「反」,「返」也。
2、呂律師個人認為4、5、6段「承文反(返)質」非常重要,明瞭「承文返質」方能理解毓鋆第7段以下所揭「由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的意思。
3、但「承文」不只是承繼「過去」的文(周文、清文),當前及100多年來,學習「西方之進步處、文采處」,也是「承文」,但不能忘本,也須「返質」。
5、承周文反之質(二)
「……奉元學會秉承毓老師「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的宏願,所要「繼、述」的工作中,當然是老師的「志」與「事」,然而老師後半生的六十年當中,念茲在茲,憂斯勤斯的是華夏文化的重建與人類共同命運的發展,所以老師的「志」與「事」,與華夏文化已有的「質」與人類未來的「文」是連貫的。闡明、發揮老師的「志」與「事」,不但需要理解、繼承華夏文化的「質」,還要掌握、開啟人類共同的「文」。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忽略了人性的共同需求、人類社會的發展軌跡,而執著舊文、空悼陳跡,是難以掌握與體現老師「志、事」中的宏觀格局……」(黃德華,繼志述事撰新章,夏學論集(壹),P.7)
呂律師注:
此段言「文」提及:人類未來的「文」,不僅是「過去」的文,與上段之注類似。
6、以夏學奧質為返本,尋拯世真文即開新;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復」不是復古,而是返本開新,故稱「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以夏學奧質」為返本,「尋拯世真文」即開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必須下精一工夫,才不致偏離中道,無妄之後為大富卦,精實修練以期於成。《大象傳》稱:「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其指自己,後學者得從前言往行的典籍中汲取智慧,以開發造就我們當代的智慧……《雜卦傳》稱:「大畜時也,無妄災也。」學而時習之,才能經世致用,學些死知識食古不化,不能與時俱進,反而造業釀災……」(劉君祖,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夏學論集(壹),P.56)
呂律師注:
《宋元學案·紫微學案》祖望謹案:先生歷從楊、游、尹之門,而在尹氏為最久,故梨州先生歸之尹氏《學案》,愚以為先生之家學,在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德,蓋自正獻以來所傳如此。原明再傳為先生,雖歷登楊、游、尹之門,而所守都世傳也。先生再傳為伯恭,其所守者亦世傳也。故中原文獻之傳獨歸呂氏,其餘大儒弗及也。故愚別為先生立一《學案》,此上紹原明,下啟伯恭焉。
三、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
7、奉元,元者善之長也;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一)
「……毓師將書院命名為奉元,首先取義於《易》,所謂「元者善之長」,乾元、坤元都是元,元裡含著陰陽,故能生生不息……晚年講課,黑板總寫著一副對聯:「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毓師說:「奧質」是元,真文是「一」。他以此對聯砥礪書院弟子,要從廣大精微的文化智慧中,尋求經世濟民的良方……毓師談的「元」、與「一」,絕非只是概念,而是有深切的時代感受……」(吳孟謙,同上,P.41)
呂律師注:
1、「奧質」是元,善之長也,甚至是「仁」,可以理解;
2、但「真文」是「一」甚至是「用之端」,則不易理解。
3、承上第4段「承文反質」之詮解,「文」是進步、文采者,
例如,當前AI教父「黃仁勳」熱,乃當前之「文」,國家、個人做好經濟、悟解社會瀑差價值原理,妥善解決庶民民生問題、公正優質的司法保障人權等是「拯世真文」,但也不能「惟利是圖」,仍應返諸「奧質」,平衡功利,奉元、行元,多做善事,善之長,元也。

8、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二)
「……老師講夏學,乃「大人之學」,如辜鴻明所說大人之學,則所以明天下之理,而不拘於一技一藝名也。洎學成理明,以應天下事……老師說「夏學奧質」,就是「生生」,講「有容乃大」的「民胞物與」之學……老師訓勉我們要「尋拯世真文」。《左傳·昭公二十八年》:「經緯天地曰文。」「真文」屬「經緯天地」之事業。帝堯是中國政治的開創者,所以稱為「文祖」,孔子宣揚此「經緯天地」之「文」,故號「文宣王」。所謂「文」者,指的不是文謅謅的「文」,而是經營天下之「文」,是要有所作為的……奉元書院的宗旨,「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徐泓,第一屆夏學國際研討會暨毓老師佰秩晉拾冥誕紀念會歡迎詞,夏學論集(壹),P.1)
9、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三)
「……當年毓老師在書院高懸「長白又一村」,可以說是他棄政從教的清明素志,元學第一村正是「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一」的大用,毓老師半生講學,秉持的核心原則,正是「以元貫之」,「以一貫之」,「以仁貫之……」(林明進,夏學一以貫之,夏學論集(貳),P.71)
10、最深的奧質是奉哉人元;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四)
「先師的「不傳之秘」最深的奧質是「奉哉人元」……人與天地皆有元。天之元,地之元與人之元,為元之三寶。人之元在天地之先,陰陽同建之時,故不應四時之變而生也。人為萬物之靈者以此,《孔子易》探賾索隱,鈎深致遠,通精髓,立元神以運乾坤。《毓氏易》:「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神元、原元,以奉哉人元觀我生」(許仁圖,奉哉人元,夏學論集(貳)P.91、92)
11、元者,善之長;一者,用之端;以仁貫之
「毓老師說:「元者,善之長;一者,用之端」(林明進,夏學一以貫之,夏學論集(貳),P.67)
四、時儒、權權、一字一義
12、時儒、聖時、權權,一字一義
「……民國六十年十月十五日早上八點鐘,「天德黌舍」正式開班授徒,先師講《論語·學而篇》說:「中國之學是一個「仁」字,孔子之學是一個「時」字。孔子是「時儒」,從「學而時習之」到「聖之時者也」……先師多次教誨:「我的不傳之學」是「聖時」和「權權」:不傳之秘是「一字一義」,所謂「不傳」是難以言傳。「聖時」和「時聖」不同,孟子稱讚孔子是「聖之時者,孔子是最知時識時的「時聖」……先師講「聖時」……《論語》講:「可與其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春秋》講行權,天下事皆可權。「權權」的上一字作動詞,先師不傳之學,不只行權,而且是權天下之權……」(許仁圖,奉哉人元,夏學論集(貳)P.91)
13、天德,天命康德;人奉元以養物:仁
「……天德者,生生之謂也。天有「好生之德」(《書經·大禹談》。所以,反對戰爭,主張「民胞物與」生生不息。「天德,不可為首也。」(《乾卦:象曰》),所以反對法西斯,反對獨裁。清朝始於努爾哈赤「天命」朝,結束於溥儀「康德」朝,首尾各取一字,為黌舍名,示結束政治的清朝,另闢文化的「長白又一村……民國七十六年,解嚴後,氣象漸新,生生不息,又改「天德黌舍」為「奉元書院」,奉元書院院訓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宗旨是要透過認識「元」,來通天下之志,以轉移習俗,而陶鑄一世之人。「奉」是敬以承之而勿失,「元」即生生,人奉元以養物,王者當繼天奉元,以養萬物。「奉元」就是按照「元」來行事,「元者,善之長也」,就是「仁」,就是「愛」,仁者愛人,君子體仁足以長人。眾善奉行,來除天下之患,以贊天地之化育。奉元書院傳佈夏學,彰顯奉元之宗旨……」(徐泓,龍德而隱―一代大儒愛新覺羅毓鋆老師,夏學論集(參),P.91)
14、四條師說,兩個方法:元一小大,盈科而後進
(一)、毓老師的四條說:
1、元:體,奧質:立元神,報元恩,奉元行
2、一:用,真文:實學,一者用之端
3、小(仁):行小:做事從小處入手,具體而微的方法
4、大(天):法大:做事行小,眼光則遠大;「大」,有容乃大,無私
(二)、毓老師治學的兩個方法
1、依經解經:用其他經書互相印證,不是用其他經書的內容來解釋
2、一字一義:例:《孫子兵法》計、算、謀、略、策、冊,有什麼不一樣?查字要去看《說文解字》
(三)、上善若水,水之德是盈科而後進
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去把那個坑(科)填滿,不要想別的。坑填滿了,自然就可以往下走
(白培霖,毓老師夏學的兩個方法、四條師說,夏學論集(參),P.23~26)
五、在台的歲月,當代「文成公」
15、毓鋆的日記筆錄被剿沒三次
「……先師訓誨弟子多讀多寫,但自己何以未下筆為文呢?好似矛盾,其實這是先師不堪回首的心頭痛、辛酸淚,先師束髮以來,家教甚嚴,不能嬉玩,只有案頭苦讀,於是愛寫日記文章抒懷,但民國三十四年,溥儀宣讀「滿州國皇帝退位詔書」,先師遭通緝後,向國民政府繳械問罪,日記筆錄被剿沒,1946年先師遭軟禁於南京,日記又遭剿沒;1950年元月20日,先師在台灣所寫日記筆錄,第三度遭剿沒,並被口頭警告不得再為文,先師四十四年間經二帝五朝歷八雄十代,深想處世艱難,戒弟子多言敗事……先師晚年自號之一「明不息翁」,自許暗夜中點上一盞不息的文化明燈,光照天下……」(許仁圖,元汁元味毓氏學,夏學論集(參)P.115~118)
16、毓鋆化名「劉柱林」在台東的歲月
「……在毛重義的印象中,當時名為「劉柱林」的毓老師在民國37年來到台東農校。那年四月,他看見陳耕元校長介紹新任訓導主任,原來就是上次的客人劉柱林老師……劉老師在農校待了一年,民國38年到國民黨台東縣黨部擔任秘書,上述幾位滿州老師也一起離開農校,民國41年劉老師又轉任台東縣政府……毓老師說:民國38年政府遷台之後,視當年提出聯邦制的他為潛在威脅,39年開始監視他,他到縣黨部、縣政府可能是便於國民黨就近看管……」(李淑珍,「劉老師」的台東歲月,夏學論集(參),P.36、41)
17、因感恩「劉柱林」;政治下保全之用
……毓老師說:「因人家把你當傀儡,你就把他當靠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雖因此艱苦備嚐,卻做了不少保中華生民血脈的事。抗戰勝利後,審判漢奸,老師也因此獲判無罪。某次暗中破壞日本軍事行動時,為日本軍警追捕,緊急時逃入不相識的劉柱林先生院子躲避,劉柱林見狀知道是抗日分子,急忙脫下身上長袍及身分證助老師脫逃;老師終生感念救命恩德,以致在台灣以劉柱林為名,以示不忘救命恩人(徐泓,前揭文,P.89)
18、諸學生時賢編《禮元錄》、親力為文《毓氏學》
「……先師甍,學長多人思慕師恩垂教,奮筆恭錄整理筆記,編者隔年敬邀十餘位學長編集《禮元錄》。筆記學長親見先師儼然之尊,聽先師扶勉之言,而《元汁元味毓氏學》則是先師反覆推敲,親力為文,字字可證先師真言實學。勤讀學長筆記,印證先師親筆之文,《毓氏學》在焉……先師曾言自己之《易》為 《毓氏學》,並說《毓氏仁學》:識仁、體仁、行仁、成仁。因此,先師之學可稱《毓氏學》……」(許仁圖,元汁元味毓氏學,夏學論集(參)P.117)
呂律師注:
時儒毓鋆先生前半生歷經「政治飄零」,1947年來台後,亦半被當權者監管,後半生60 年間以天德、奉元教育各行各業人才逾一萬人,生命力堅強,浩然有成,或可稱為當代「文成公」,或是「成公」,與史上王陽明、呂東萊先生之「成」同。其教學方法「一字一義」,竟源自其幼時其母親之教法,母親的褔蔭、影響力還真遠大,善哉!
19、塑造新文化、大易新疏
「一時代有一時代的產物,學要不失時,舊傳統得出新,塑造新文化,故熊十力認為,應有大易廣傳,大易新疏,此看法確有必要」(《禮元錄》卷七奉元錄,P.201)
20、時窮、通變
「因為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所以時還是有窮,有窮就得變,老守著一個位不行」(《禮元錄》卷七奉元錄,P.209)
21、守變、應變
「守住變易之道來等天命(居易以俟命),以變應變,守變以俟變。現代人無能知變守變,只能說以不變應萬變的空話」(《禮元錄》卷一思痛錄,P.45)
22、維生、所好
「……要懂得如何維生,再從吾所好。舊時讀書人,常吃不飽,還高談闊論,自己都不能維生,還高談闊論什麼大道理呢?」(《禮元錄》卷一,思痛錄,P.43)
23、蒙以養正
「蒙以養正,聖玏也」(易經蒙卦彖曰)。人生來智慧不同,我們得培、得養,現在我們一點培養元智的工夫皆無,智慧那裏來?(《禮元錄》卷七奉元錄,P.194)
呂律師注:呂蒙正,字聖功(《宋史》呂蒙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