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言
赴中國大陸前的某夜晚，偶讀朱熹詩賦《武夷精舍雜詠》之〈茶竃〉一詩，忽有遯世無悶之悟。乃掩卷而寐，突得一夢，獨棹於九曲溪上，遙看磯石上尚有裊裊茶煙，卻無瀹茗蹤影。武夷三翁飲罷方舟已去？
想到再過幾天就要搭機飛越台灣海峽，去閩地求道問學，會途經尤溪、武夷山、建陽等地訪謁朱子遺蹟，特別是書院遺址，這個夢對我有特殊涵義。
《夢九曲溪茶竃石》
孤筏碧溪上，
遙看茶竃空。
隱屏峯下石，
何處覓三翁？
二、拜謁朱熹遺蹟、遺址的心願
8月10日起，在兩岸朱子文化協會創會理事長朱茂男先生率領下，紀念朱熹誕辰895週年，大家虔心踐履「走在朱子之路」行程。先拜訪出生地的尤溪南溪書院，首映眼簾的是千載雄姿的沈郎香樟樹；繼而到理學名山一一武夷山，拜訪朱熹成長的五夫里故里ーー紫陽樓，始悟源頭活水的哲理思維；最後到終老地，朱熹創院講學授徒以及「考亭學派」定於一尊之地的建陽考亭書院，這裡融合著自然與歷史的朱子文化典範。
被後世共尊為繼孔孟儒學，集理學大成者、教育家、哲理詩人，甚至是易學家的朱熹，是我亟思親炙的歴史賢者。慶幸於耄耋之年，且在手骨受傷未臻全復，而家眷不免擔心情況下，能夠心無旁騖地完成文化知性之旅，尤其是書院文化遺蹟的訪謁，則是心願已成也。
《心願》
早生華髮惜桑榆，
且向朱熹求至理。
千里壯遊一片心，
為尋半畝源頭水。
三、遇見尤溪
8月10日傍晚，隨著朱子文化參訪團，來到福建尤溪。入住酒店後散策古街，欣賞古山城夜色，領略異地風情。
此刻步行在橋面，橋下是潺潺流水，溪畔則是朱熹文化園。臨溪街燈及古屋在水底的倒影波光閃爍，與遠處的山巒墨翠相映成趣，形成一幅美麗的畫卷。
《尤溪夜色》
尤溪景色佳，
更在黄昏後。
縱是不歸人，
陪君同醉酒。
四、南溪書院
8月11日上午，進入朱熹文化園，祭拜朱子廟，同時參訪公山之麓，原為邑人鄭義齋館舍的南溪書院。1123年，朱父松任尤溪縣尉，去官後成為寓居處所，1130年朱熹誕生於此，距程明道出生(北宋1032年生，1085年卒)，不過百年有餘，而程朱理學，共享學術殿堂，青史殊榮，於今不墜。
1200年，朱熹逝世，1237年，縣令李修捐資，在此修建文公祠、韋齋祠、半畝方塘和尊道堂等建築，祀朱家父子。1253年，宋理宗賜予「南溪書院」。元至正元年(1341年)，分建二祠，明清後屢有修繕擴建。
猶記十幾年前初訪尤溪古城，曾被書院前的兩株大樹吸引而駐足參觀，經詢問當地耆老，始知是乳名沈郎的朱熹親植的香樟樹，暱稱為沈郎樟。今舊地重訪，毓秀鍾靈紫氣來，香樟依然挺拔出眾，俯瞰人間。讓我想起朱熹集大成的哲學思想一一「理一分殊」 ，其理一，猶千年偉岸大樹幹，而所分生的枝椏萬葉亦各有一理，理蘊萬物內，天道自然，循環不已也。
《訪謁尤溪南溪書院》
沈郎樟樹迎曦日，
活水亭中夕影幽。
古院斜暉侵草徑，
老窗月色映書樓。
公山毓秀哲賢出，
福地南溪弟子修。
遙想紫陽年少事，
終知散帙肇鴻猷。
五、紫陽樓
八月13日來到武夷山紫陽樓參謁。此乃朱熹14歲(1143年)，父親朱松病故，臨終前把身後事託付給好友劉子羽照顧的地方。遵父遺命，奉母攜妹離開建州，徙至武夷山屏山下潭溪旁，在劉子羽(義父)協助下築屋居住，而後被朱熹命名為「紫陽樓」，直至1192年搬至建陽考亭為止，武夷山五夫里是他真正安身立命的故里。在五十年的山居歲月中，他從紫陽樓出發，或稟學於劉白水、胡籍溪、劉屏山三業師，學習二程理學思想，再者他於31歲時三訪李桐先生，倂正式拜師，在其教化下，逐漸將精神價值與觀念由佛轉為儒；或短暫宦遊於閩東南，雖任地方官七年，但過化之處，海濱鄒魯，青史載名；或於五曲之畔的武夷精舍辦學著述，終使武夷山成為當時的理學名山，被後人尊為「道南理窟」。
朱子一生的從政踐履(宦遊)與辦學講經(壯遊)是高度關聯的，無論是自建或修建書院都在宦遊途中完成的壯舉。
紫陽樓前有朱詩《觀書有感》碑文，緊臨就是「半畝方塘」。
我特地在方塘前俯看水底，正好有幾簇遊蕩的白雲倒影與藍天共徘徊，可以想像當年朱熹在同一地點仰觀俯察，腦中若有所思，立即筆蘸墨水，倏然成詩，一首千年誦吟的哲理詩横空出世，道盡人間讀書窮理妙法。
《遊武夷山五夫里紫陽樓懷古》
潭溪依舊傍屏山，
古宅巍然天地環。
半畝方塘涵日月，
五間屋宇自斕斑。
三賢傳道開蒙昧，
廿載窮經入理關。
苔浸石階窺奧義，
紫陽千歲寄悠閒。
六、五曲懷古
8月15日遊九曲溪，自星村鎮乘竹筏順流而下。坐在竹筏上，筏夫說盈盈一水折為九曲，曲曲動人。眼觀兩岸峰岩峻峭，拔地而起，耳聽棹槳劃水，激起淙淙水聲，而藍天白雲與其倒影，則天上水下共徘徊也。
第五曲溪畔是武夷山最富文化氣息之處，或可稱為是「九五」之尊也。朱熹在此築精舍，講學、著述與生活，「琴書四十年，幾為山中客」，乃其寫照。他留下《九曲棹歌》、《武夷精舍雜詠》等為數不少描述武夷山九曲溪的詩詞，其中這首《茶竃》五絕詩篇令人神往。茶香、禪意、弦歌、淙淙溪水聲交織成武夷天籟。
艶陽下的九曲溪，澗水潺潺。快到五曲時，筏夫指右岸茶竃石所在，五曲流水中，「巨石屹然，可環坐八九人，四面皆深水，當中科臼自然如竃。」是他《茶竃》一詩中所描寫的一塊石頭，名曰茶竃石。
1183年，53歲的朱熹選擇在「武夷之溪東流凡九曲，而第五曲為最深」的側畔隱屏峰下，建造武夷精舍。竹筏順流輕渡過五曲，筏夫指出左側茂林修竹深處乃精舍遺址，我望之惘然。無緣親炙，乃於舟上靜默憑弔緬懷之。
朱熹著書講學之餘，常和「四方士友」或弟子，漫步流連於九曲溪畔，經常登臨茶竃石，「試茗尋仙竃，賦詩夜未央」，包括陸遊、辛棄疾等南宋大家，先後在座，併稱三翁。
我喜歡這句「飲罷方舟去，茶煙裊細香。」當竹筏渡過處，彷彿聞到萬籟俱寂的山中，三翁飲罷歸舟後，在石竃上留下淡淡茶香，而歲月則匆匆已逝八、九百年了。
值得一提的是朱熹在武夷精舍的八年年期間，集中講學、著書立說，成就理學體系，奠基閩學學派，武夷山遂成理學名山，被後人稱為「道南理窟」。
這次未安排實地訪謁重建的武夷精舍，不無遺珠之憾，只能隔溪緬懷之。
《乘坐竹筏遊九曲溪過五曲憑弔朱熹遺址遺蹟》
(其一)
精舍巍峨隱翠屏，
曲溪流水鳥高鳴。
山居五十修文德，
講席千秋播遠名。
茶竃仙痕藏石底，
江雲霧氣入詩情。
源頭伊洛紹儒理，
南矣海濱吟雅聲。
(其二)
九曲棹歌猶在耳，
隱屏聳立石林深。
茶煙不散鸿蒙氣，
澗水長吟道統心。
師出延平勤學理，
續傳弟子共儒音。
奠基閩學已千載，
廣大精微何處尋？
(其三)
茶竃孤煙猶裊裊，
學堂遺跡隠峰開。
松風有意吟詩去，
澗水無心煮茗來。
理透陰陽歸太極，
道隨天地契塵埃。
扁舟去後人聲寂，
月影入溪幾夢回。
七、考亭書院
8月16日來到建陽考亭書院，參加兩岸書院論壇暨朱高正紀念會。
據父遺言，朱熹63歲時築室於建陽考亭並講學著述。初命名為「竹林精舍」，慕名者麇集蜂萃，可謂群賢畢至。1194年擴建並更名為「滄州精舍」。1200年朱熹病歿後，宋理宗於1244年詔為「考亭書院」，並御書匾額褒崇之。
滄州精舍是朱熹晚年講學基地，遂有「朱子學派」美名，史上更尊稱為「考亭學派」。他所創立的理學思想體系，被譽為「致廣大，盡精微，綜羅百代」， 迄今倍受尊崇。
從1192年至逝世為止約八年時間，朱熹都在考亭講學和著述。當時的滄州精舍(逝後尊稱為考亭書院)成為繼承和發展孔孟原始儒學、開創新儒學(Neo-Confucianism)的大舞台。
《參訪考亭書院有感》
溪山清邃尋常路，
近水背峰賢哲魂。
早歲汲營儒道統，
晚年教化弟徒門。
考亭文脈繼先聖，
濂洛心傳萬世存。
夫子殷殷猶在耳，
滄州已過幾乾坤。
八、朱子哲理詩
朱熹的詩體，被稱為「哲理詩」，其詩境已超越一般寫景抒情的範圍。他以詩文入墨，繪出哲理風雅，讀其詩則有恍然開悟的感覺。詩中凜然一股雄渾的「洪荒之力」，發聾振聵，啟迪智慧。
《朱子哲理詩》
(其一)
朱熹哲理化詩篇，
萬物窮通悟自然。
心遠塵囂明道義，
一燈經史照千年。
(其二)
理窟探幽別有天，
紫陽詩韻入吟箋。
教化人間春風度，
一脈儒宗繼聖賢。
(其三)
源頭活水如明鏡，
學問更須思辨行。
唯有用心勤六法，
何須刺股釣沽名？
九、圓滿完成旅程
8月17日，攜帶滿囊收穫回到台灣，完成這趟知性壯遊的心願。能於歷史現場親炙遺址遺蹟，一代儒宗宏開儒脈起新猷，著實令人仰止不已。
特別感謝朱茂男創會理事長、張雙土理事長、呂榮海團長的安排，和諸位同好們一起探訪名山，走進朱子故里，共沐鄒魯儒風，同享德馨，實乃因緣和合，三生有幸也。
《結語》
閩地鐘靈出朱子，
巍峨理學定千秋。
紹承道統立人極，
泗水春風滿九州。
(蕭新永寫於乙巳年秋分之夜；台灣海峽兩岸朱子文化交流促進會 理事)
鵝湖民國學案藏經閣 